裴府外,重兵把守着裴家馬車。裴宗交代換了常服的府兵,看着妻女出來了,才上前。
裴宗摸摸女兒的頭,問裴幼溪,“阮阮多久沒見你外公了?”
恍若隔世。裴幼溪想到前世去雍州頗為難過,她說:“我都快想不起來外祖父的模樣了。”
柳鹹嘉夫妻沒有聽懂女兒的悲傷。
裴宗摸摸女兒,滿眼不舍。
柳鹹嘉擰了擰女兒的臉。
裴宗把柳鹹嘉帶到一旁,低聲囑咐,千萬交代:“這一路千萬小心,切莫警惕。那趙玺沒安好心,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若是苗頭不對,你和阮阮的安危最重要。”
柳鹹嘉則更擔心裴宗,“那你也不能為了把我們送走,自己拴住趙玺啊。今天晚上趙玺就來赴宴,若是他沒有看見七皇子。在場隻有你和程修,我怕……”
裴宗推着妻子上馬車,好聲好氣相哄:“不怕。你沒什麼好怕的。義州是我的地盤,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更何況區區趙逆,你和阮阮先走。”
五輛馬車,兩輛裝貨,兩輛裝人。
馬車一混,連裴宗都分不清哪輛車上是妻子,哪輛車上是女兒。三輛貨車混在其中,連重量都相當。
七皇子今天不來,裴宗正好名正言順撥了重兵守衛。除了原先換了衣服的,另有府兵‘名正言順’護送裴夫人回娘家。
不遠處,一道監視的身影消失,回去複命。
長淮趙府,趙玺系上束腕射箭,九耳先生側立在旁觀賞時而稱贊。
九耳先生摘了黑兜就不再戴上,五十多歲的老者矯健有力,就這麼換了常服陪伴趙玺。
“趙都侯弓馬騎射丨精通,不愧是軍中好手。”
趙玺并不受奉承,更何況九耳先生語氣顯而易見的調笑。他換弓箭淡淡拉弓說:“九耳先生莫要嘲諷我了。”
九耳笑歎:“趙都侯如此坐立難安,可見美人亂英雄心啊。”
“七皇子拒不赴宴,趙都侯的苦心怕是要落了空哦。”
趙玺不以為意,淡淡地說:“七皇子在先帝年間就不受寵,如今在朝中更沒有分量。這樣的人,最好掌握不過。”铮——,一聲靶子中箭。趙玺峻傲地說:“七皇子不就是想要尊重嗎。我給他跪下便是。”
“唐叢,你親自去趟程府。就說務必請七皇子出面,我深受裴宗騷擾苦不堪言。如今唯有投靠朝廷中人,七皇子是天潢貴胄,再适合不過。若是七皇子肯赴宴,我必當面叩謝。”
“隻求七皇子打壓裴宗,令裴宗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于我。”
趙玺特意囑咐,“為表誠意,也為了打消七皇子的戒備。我冒險離開長淮,去義州太守府赴宴。隻要七皇子肯在義州太守府給裴宗下不來台,我今後就侍他七皇子為主!”
九耳和唐叢都笑了,唐叢不放心的問:“會不會太誇張?”
趙玺說:“七皇子不肯來長淮。若是能诓他去赴宴,再誇張一點也無妨。唐叢聽令。”
“是!”
“個中分寸你自己把握,切記務必要取信程修和七皇子。”
“九哥放心,我明白。”
*
義州太守府,裴宗府外。
原本說不來的七皇子又造訪,突然赴宴。
裴宗迎接七皇子,出府招待。卻見趙玺身邊的唐叢躬身跟在七皇子身邊,畢恭畢敬地說:“……我們家都侯隻是想給殿下敬一杯酒。知道七殿下不肯去長淮,有所顧慮。故才選在義州太守府。”
七皇子被恭維的面上不在意,明泰正心裡卻舒爽難言。他平生拿出少見的矜貴,傲慢的對唐叢說:“你倒會拍馬屁。”然後才風輕雲淡的擡頭,指着唐叢對裴宗說:“趙逆身邊的狗。”
裴宗愕然,滿臉複雜表情。
明泰正愉悅進門,裴宗的震驚顯然取悅到了他。
唐叢不卑不亢,被羞辱了也笑盈盈的。從裴宗身邊走過,更是連招呼也不打。三步并作兩步,殷勤的跟在明泰正身邊。
堂彩驚世,義州太守府兵馬嚴陣以待。明泰正落座,趙玺未來。他先關心裴幼溪,得知裴宗把妻女都送回嶽家了,嗤笑他膽小如鼠:“都說義州太守鎮守隴西,是天下唯一一個文武兼備的太守。這次來了義州,本王才知道這坊間多有謠傳。”
明泰正喝酒着說:“不就一個趙玺嗎,至于吓成這樣。老婆孩子都送走了,怎麼,怕他屠你家?”
這話說的,程修都皺起了眉。——裴宗他再看不慣,唯有這點是欣賞的。自己有個什麼風雨,從來不波及妻兒。
裴宗笑而不語,隻陪席。轉頭說:“下去問問,看看趙都侯什麼時候到。區區趙逆還想讓殿下等他不成。”
說話間趙玺來了,他大笑着說:“裴太守未免太過着急了。”他大步流星,潇灑作揖見過七皇子、義州太守、程修。
“長淮離義州甚遠,路途耽擱,還望裴太守、程大人……還有七皇子見諒。”
趙玺落座才道:“七皇子不會因為這個就怪罪我吧?”
明泰正龍蟒明白袍在月光下泛着光,天潢貴胄,他沒有接話。倨傲淡漠一眼瞥過去,言下之意趙玺不臣服過來,他是不會幫趙玺說話的。
趙玺巍然不動仿佛沒有看到似的。他矜嬌玉貴,修的一副閻羅态。這西北沙漠之中唯他是王,不見臣服。
七皇子明泰正心口抖然一跳,欣喜心口狂跳,唐叢屈在他身邊昭示着今晚趙玺必跪的态度,油然自生一股得意之态,自尊空前滿足。
趙玺越是桀骜,他跪下才越讓人有馴服的滿足之感。
明泰正在前朝如今皆被人忽視,如今晉感帝馴服不了的趙逆,親自派唐叢來給他低三下四。何其舒爽。
唐叢給明泰正斟了酒,正要敬,明泰正拂袖揮落酒杯,酒盞滴溜溜落在地上。唐叢忙去撿,剛彎腰卻被呵斥住:“沒規矩。”
唐叢隐忍住了,按着佩刀一言不發。
明泰正越發滿足,真正的臣服是隐忍下的那一口惡氣。人若是能撒氣,是不會平白屈忍的。唐叢能忍,無非是‘大局’兩個字。
明泰正滿足他是大局之上的王,他喜歡這種掌控局勢的感覺。
義州太守府的婢女、奴才下人此刻都跟瞎了一般。竟無一人去撿那酒盞,金盞杯滾落樓梯砸在鋪庭的青石磚上。
趙玺未動,傾身陌如玉,他大聲問裴宗:“裴太守,今日我設宴義州。就是為了請七皇子調停你我之間的恩怨。不知這七皇子的話,裴太守可聽從?”
裴宗哪曾想趙玺會把他架在火上烤,一時又驚又駭。
裴宗面上波濤不驚,壓住心口的情緒,平然地說:“裴某是朝廷命官。對于朝廷的命令自然無不聽從。”他很快反将激了一軍,說:“誅趙逆是朝廷的命令。我想即便是七皇子也不會違背聖意。”
裴宗恭敬一敬酒,含着笑一仰而盡。
趙玺不再說話,起身離座撿金盞杯。他跨步流星,蜂腰修長。把玩着金盞一步步上台階,散漫的像是持兇器逼近。護衛都緊張起來,防備的護七皇子。
趙玺用袖口擦了擦金盞上泥巴,親自放到七皇子面前。明泰正面不改色,淡然風雲:“趙都侯貼心。”
“本王身邊這麼多伺候的,竟然無一個有眼色的。狗奴才,讓趙都侯見笑了。”
趙玺‘啪’把玫瑰椅拉到明泰正面前,正對他坐下。這個不恭敬的姿勢吓壞了衆人,護衛們站起來,義州太守府士兵各個持武器嚴陣以待。
趙玺高喊:“裴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