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遼東戰敗,又不是什麼光輝事迹,現在找到小兒子,多年執念也沒了,見盛遲忌性子不讨喜,又不肖似自己,建德帝聽多了他人之言,對他是不是自己的血脈也有點犯嘀咕,因此并不喜歡這個好不容易尋回來的小兒子。
才接回來兩天,态度就冷下來了。
宮裡的幾位皇子本來還有些顧忌,觀測揣摩了一個月陛下的态度,如今都肆無忌憚起來。
馮灼言啧啧搖頭:“我聽說這位七殿下,在宮裡過得相當不好,常被欺負,五皇子的性子你也知道,可能陛下日理萬機顧及不到吧,也怪可憐的……其實不是什麼要緊事,跟咱們無關,我就是怕你進宮後,不小心管到什麼不該管的。”
說着幽幽歎氣,哀哀怨怨地往謝元提肩上靠:“不過,也是我多想了,你連我都不管,又哪兒會管别人呢。”
謝元提眉毛微挑了下:“……起開。”
被馮灼言這麼一叨叨,謝元提錯亂紛雜的記憶緩緩有序歸攏。
他想起來了。
他的确已經死了,被馮灼言口中可憐的七殿下盛遲忌,囚禁在宮裡病死的。
往事團團擠進腦海。
建德帝在文華殿設了一處學堂,供各宮皇子讀書,授課的都是翰林院的侍讀學士,以及各大名儒。
除了皇子,能進去讀書的,都是得了殊榮特許的王公貴族,今日他和馮灼言進宮,就是建德帝所诏,進宮上學去的——大甯不以嫡長立太子,建德帝年過不惑,自感正值壯年,樂得見幾個皇子明争暗鬥,給他們一個與王公貴族子弟們明面來往的機會。
上輩子也是同樣的一天,謝元提在進宮的前夜,做了個夢。
夢中有團朦胧的光暈告訴他,他到此有個任務,要輔佐那位可憐的七皇子登上大寶。
謝元提向來不信鬼神之說,但夢中的真實感太強烈,進宮之後,謝元提的确仔仔細細觀察了幾日七皇子盛遲忌。
和想象中不同,七皇子日子的确過得不好,但大概是從蠻夷之地來,天性帶着股野獸般的暴戾兇狠,謝元提親眼見着他将跟在身邊伴讀的小内侍活活溺死在了池子裡,自始至終,漆黑的眼瞳裡都毫無情緒波瀾。
先帝脾氣暴虐,嗜殺成性,動辄血流成河,在位時民不聊生,朝野怨聲載道,建德帝登基後沒少安撫民生,謝元提并不想再給大甯輔佐侍奉出個危險的暴君。
因而他果斷将夢裡那團光暈說的話抛到腦後,選擇了幾位皇子裡,同樣境遇不好,但性子最為溫敦仁善的三皇子。
也因此對盛遲忌有幾分莫名愧疚,上輩子謝元提默默照應了他許久,悄然往他宮裡送去不少衣食藥物。
不過沒想到,人心易變,且會變得面部全非……曾經仁善純良、侃侃而談愛民之道的三皇子在大權得握,榮登大寶後,沒等朝堂穩定下來,就突然過河拆橋,用莫須有的罪名将謝元提秘密押入大牢,嚴刑逼供。
蠢得沒譜。
鬥得最狠那兩年,盛遲忌嘲諷過謝元提眼光差,謝元提本來懶得理他,回頭再看,也忍不住質疑自己的眼神的确有問題。
見謝元提眉心緊蹙,馮灼言微感受傷:“真那麼嫌棄我啊?”
謝元提看他一眼,想了想,道:“也沒有。”
馮灼言憤怒揮扇:“……你知不知道,你的表情真的很敷衍!”
上輩子謝元提突然被下獄前,察覺不對,托心腹帶信物給馮灼言,是馮灼言冒死把消息傳給了盛遲忌。
彼時盛遲忌早已受封昭王,被趕出京城回了封地,謝元提跟他鬥了兩年,對這位對頭的脾性十分清楚,知道他狼子野心,睚眦必報,三皇子失了謝元提的助力,無形中已經垮了一半,盛遲忌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隻是謝元提不确定,師出無名,盛遲忌敢不敢背負謀逆叛亂的千古罵名。
沒想到盛遲忌敢。
昭王的大軍勢如雷霆,僅僅三個月就攻至京城,圍城七日,剛登基不滿一年的三皇子就灰溜溜地退位降了,之後不知所蹤,不知道被盛遲忌關哪兒去了。
當時謝家早就因禍傾覆,謝元提有過一次牢獄之災,身體本來就不大好,沒想到能拖着一副傷病累累的病軀,在牢裡熬三個月沒咽氣。
更沒想到,盛遲忌能恨他到那個地步。
瘋魔似的将他囚困在深宮之中,磋磨他的唇齒脖頸,犬齒叼着他脖頸皮肉,像是恨不得将他活活咬死,死都不讓他死個痛快。
像條無人拘束的惡犬。
一想起這些,頸側被齧咬的痛意仿佛又漫了上來,不愉快的記憶湧上心頭,謝元提淡淡道:“你方才說得對,與我們無關。”
他才懶得管盛遲忌的死活。
正說着,馬車緩緩停下,外頭傳來小厮恭敬的聲音:“大公子,馮公子,前面就是宮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