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謝元提出宮回了穎國公府。
這段時日,謝閣老一直稱病不出,建德帝賞賜不斷,向朝臣們證明了自己絕不苛待恩師功臣,大夥兒可以放心托付性命。
隻是謝閣老突然告病修養,好多公務嘩啦啦如山壓來,衆人這才意識到謝老平日裡扛着多大的擔子,又臨近新年,事務繁多,簡直焦頭爛額,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十幾個用,連建德帝都好久沒能出來閑溜達。
各個官署的人都含淚奔走,真是好不習慣沒有謝老的日子。
言官們十分靈活,随機應變,從參謝閣老管得多,變成了參謝閣老不管事。
謝閣老的身子骨還算健朗,上輩子突然病故,也是因為過于操勞,能停下來修養也是好事,隻是勤奮多年,陡然做起閑人,謝閣老還不是很習慣,逮着空就抓大兒子謝梧下棋。
抓不到謝梧的時候,就抓大兒子的兒女監督學業。
在這方面,謝閣老是一視同仁的嚴厲。
謝梧從官署回來,還要陪親爹下棋,短短十日,下得頭暈眼花,從一開始的喜不自勝誠惶誠恐,到現在一聽到謝閣老叫自己名字,就頭皮發麻。
堂弟堂妹同樣是滿臉菜色。
也不知怎麼,突然就不那麼嫉妒謝元提了。
一家人吃了個堪稱和樂融融的午飯。
吃完午飯,謝梧忙不疊表示約了同僚談公務,帶着妻子逃也似的離開。
堂弟堂妹也表示要回去讀書了,跟着爹娘一起跑路。
謝元提哭笑不得地被謝閣老抓去,按着下了一下午棋才被放過,見謝閣老的氣色不錯,精神矍铄,安心不少。
建德帝的性子他還是了解的,隻要謝閣老肯退這一步,他就不會虧待謝家。
想到盛遲忌還挺通藥理,謝元提離府時,心裡動了動。
不如下次把盛遲忌帶回來,讓他看看老爺子的身子……也算物盡其用。
上了馬車,海樓已經候在裡面,一見面,就很善解人意地開了口:“玉珏還沒修複好,大公子要聽聽上月各個鋪子的賬冊彙報嗎?”
謝元提點了下頭,翻開桌上擱着的一堆賬冊,邊看邊聽。
馬車朝着素雲齋去,謝元提也聽了一路。
父母去後,給他留下了大筆遺産,在學會看賬前,都是謝閣老親自幫看的,有謝閣老鎮着,外祖父家的親戚和大伯一家就是再眼熱,也不敢說什麼。
等年紀大些,接手那些鋪子莊子後,謝元提經營得也不錯,馮灼言印刷話本子賣書沒少來找他幫忙。
馮灼言沒少嘀咕謝元提,說他看着谪仙似的不食煙火,怎麼還沾銅臭。
也就是大少爺不知人間疾苦,謝元提很清楚,自己和手下人都是要吃飯的,銀子大有用處,前世盛烨明窮兮兮的,養兵打點的錢都是他出的。
這麼一想,謝元提感覺自己上輩子仿佛冤大頭,出錢出力出人,費盡心機,最後還被盛烨明背後捅刀,難怪盛遲忌咬牙切齒地罵他眼瞎。
前世種種,也足夠還謝家入獄之後,盛烨明幫忙翻案的恩情了。
素雲齋後門停靠着輛沒有标志的馬車,謝元提下了國公府的馬車,換上這輛,馮灼言正坐在裡面,做賊似的鬼頭鬼腦地東張西望。
海樓報完了賬,跟上來道:“大公子,今晨已經查清楚了,當日康憂藥鋪的那三個夥計,還留着的一個,是常在鋪子打點的,身世清白,未曾與不明的人往來過。”
“走掉的其中一個夥計,是個酒鬼,常喝酒誤事,月初被掌櫃的解雇,如今整日在酒肆買醉,還有個夥計,是掌櫃的遠房侄兒,叫陳武,在老家窮困潦倒混不下去,兩月前來京城投奔,半月前和掌櫃的拌了幾句嘴,負氣離開後,一直混迹在秦樓楚館裡。”
馮灼言了悟:“在老家裡窮困潦倒的貨色,哪來的錢在京城大手大腳放縱,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馬車朝着京城的秦樓楚館一條街駛去,夜色漸濃,沒過多久,人聲沸亂起來,空氣裡的風都好像是香的。
馮灼言家風嚴,從不來這種地方厮混,偷瞄幾眼長見識。
謝元提八風不動地托腮靠着桌,沒興緻長見識,到了個安靜的地方,才掀動了下眼皮:“海樓,去把陳武請過來。”
海樓帶着幾個精壯的護院應聲離去。
馮灼言感覺謝元提真的是變了。
從前謝元提隻是脾氣有點小壞,但骨子裡其實有幾分小古闆,為人相當正人君子。
但是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反正小謝是他的好朋友。
馮灼言咔嚓咔嚓嗑着瓜子,等了會兒,就見到白日厮混青樓被灌得半醉的陳武就被提到了馬車裡,摔在了倆人面前。
陳武顯然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擡頭見到張欺霜賽雪的精緻臉龐,迷瞪着眼,嘿嘿笑着伸手:“美、美人……”
謝元提眉宇間簇過淡淡厭惡,足靴一落,踩在他摸過來的手背上,力道不輕,陳武痛得叫出聲,又被海樓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陳武。”謝元提居高臨下看着他,“你最好老實點,問你什麼就說什麼。”
見陳武不住點頭,海樓遲疑着放開手。
哪知道這渾人一張口,又是嘿嘿一笑:“美人好辣!來,來親小爺一口,命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