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管科在産科蹲守了一天,終于在護士站逮到花斐:“文件帶來了,趕緊簽字。”
花斐在病程記錄上奮筆疾書簽着名,眼皮都不帶動的:“産科重地,閑人免進。”
收起筆,手插着兜甩身便走。
房管科整個身子飛過去,擋在她面前:“别走,先把字簽了。”
花斐斜他一眼,神情依舊不可一世:“要我搬可以,文件呢?你們科長蓋章的通知單呢?什麼都沒有,跑這來大呼小叫,給你個雞毛撣子你真把自己當大尾巴狼!”
房管科好歹是權力部門,氣勢上不能輸:“要文件是吧,我現在就去院辦開。”
花斐搡開他,飄出三丈遠:“祝你順利!”
房管科揪着兩頁紙,滿肚子火沒處發。
行政部門平時都是大爺,辦點事比登天還難,猛然有一個人跟他們較真單挑,一屋子醫生護士躲在隔間看熱鬧,也跟着揚眉吐氣了一把,好幾個提個公積金差點跑斷腿的忍不住對花斐的背影豎起了大拇指。
傅泓之沒能見證這一小醫生硬剛房管科的史詩級場面。
從下級醫院轉來一個重度子痫前期的孕婦,33w+1,他下去和救護車交接,這會推着病人上來,跟在花斐那碰了一鼻子灰的房管科打了個照面。
房管科上下認過傅泓之照片,對這位新晉pi印象深刻,堆起笑,熱情洋溢打招呼。
傅泓之客氣了兩句,低頭推着車隻顧往前。
房管科拐彎抹角知道點傅泓之的背景,但是這是傅泓之嫌棄房管科辦事不力,故意給他臉色,巴巴地跟上:“傅醫生,鑰匙準備好了,您下了班來拿或者我給您送過來。”
“好。下了班我就去。”孕婦血壓170/90,病情危重,傅泓之并不想和他多說耽誤時間。
“好嘞,好嘞,您忙。”房管科讓到一邊,臉上的笑直到傅泓之進了電梯才卸下來。
産婦叫劉芳,25歲,躺在平車上玩手機,絲毫沒意識到身體裡有個定時炸彈。
後面有個50多歲的女人,身上大包小包,小跑着跟在平車後,不停問孩子會不會有影響。
“先住院,檢查過才知道。”傅泓之隻能這樣回答她。
複測血壓,依然170/90,花斐讓給一片硝苯地平,打電話叫來床旁b超。
血壓如此高,需要看看臍動脈血流情況,确定胎兒情況後決定下一步治療。
“16周血壓升高,沒吃過阿司匹林?”花斐問,眉毛擰起來。
那個自稱她媽媽的婦人搶答:“沒吃。那是西藥,有副作用,孕婦怎麼能吃呢?”
花斐不滿地:“讓她自己說。”俯身按了按劉芳雙下肢。
劉芳兩隻腿漲得發亮,輕輕按一下,皮膚凹下去,形成一個坑,久久不能回複。
水腫到這個程度,妊高症已到了危重的地步。
如果尿蛋白定量超過5g/24h,妊高症導緻的重度子痫前期就診斷明确了。
花斐來回翻了兩三遍,隻有尿蛋白+++的尿常規半定量結果,沒有尿蛋白定量報告。
“留過24小時尿蛋白嗎?”
旁邊的婦人又按捺不住搶答:“留過。”
“結果呢?”
“結果給我家親戚了,她說沒事。”
“你家親戚?”
“是,我親戚,也是學醫的。她說了,懷孕腿腫很常見,不用在意,生完就好了。”
婦人眼睛往上瞟,一副我上頭有人你休想騙我的樣子。
有的人來醫院,總先入為主,把醫生放在對立面,認為醫生隻想騙錢不會給病人好好治病。
劉芳的婆婆就是這樣的人,生怕花斐欺負她,八杆子打不着的所謂學醫的親戚也拿出來高聲張揚,仿佛這樣就有了和醫生讨價還價的資本和底氣。
花斐啪一聲合上病曆夾,厲聲罵:“她懷孕還是你懷孕?你是醫生我是醫生?什麼都不懂,瞎搗什麼亂?出去!”
婦人冷不丁被怼了一臉,先愣了一下随即臉上挂不住,暴躁到跳腳:“你這醫生,怎麼這麼說話?我找你們院長投訴去。”
花斐扯下胸牌,伸到她眼皮下,近得就差拍她臉上了:“我就這麼說話。好好看清楚我是誰,趕緊找院長投訴去,别在這礙事。”
花斐把胸牌别回去,對婦人氣成了豬肝色的臉視若無睹。
婦人指着花斐渾身顫抖:“你,你......”
馬晶聽到動靜,趕忙丢下活,進來攙着婦人:“您别生氣,有什麼事跟我說。”
“她,她......你們看見了吧,她欺負我,哎喲,哎喲.......”
馬晶點頭哈腰:“我知道,我理解。您消消氣,别氣壞了身體。走,我給你找領導去。”連哄帶讨好把人請了出去。
病房終于清淨了,花斐拉上簾子,一邊做産科專科查體,一邊跟劉芳說:“先把血壓降下來,争取保胎到34周。要是有頭痛,視物模糊,或者其他如腦出血,急性腎功能衰竭,那就等不到34周,即刻終止妊娠。”
劉芳張了張嘴,想要問什麼,花斐已直起身,吩咐住院醫:“下病重通知,15分鐘測一次血壓。”
病重!
劉芳有點懵。
懷孕不是喜事嗎?怎麼和病重挂上關系了。
周圍同學朋友一個接一個生,也有腳腫的,怎麼人家就好好的,到她就病重了?
父母和老公不在身邊,萬一醫生問保大還是保小……婆婆肯定保小,可她才25歲啊!
劉芳越想越恐懼,越想越慌。
“醫生,你說的我都聽不懂,我是不是很嚴重?你能解釋一下嗎?”
花斐臉上沒有表情:“你懂那麼多做什麼?到了醫院,聽醫生的就可以了。”
被花斐一說,劉芳縮進被子裡,憋着眼淚,不敢再繼續問。
花斐和住院醫出去開醫囑,傅泓之取了一塊白闆一隻馬克筆:“花醫生有事忙,還有哪裡不清楚,你盡管問,我給你講講。講清楚了,你就不會這麼害怕了。”
劉芳早注意到這個皮膚很白,眼睛溫柔的高個男醫生了,瞄了一眼胸牌——傅泓之,副主任醫師。
級别比剛才兇巴巴的女醫生還高。
他竟然親自帶着工具來給她答疑解惑,劉芳受寵若驚,“病重”帶來的恐懼去了一半。
“那就麻煩你了,傅醫生。”
“不麻煩。咱們從你最想知道的開始......”
劉芳最想知道的自然是孩子會不會有問題,她會不會死。
“子痫前期是一種常見的并發症,隻要配合治療,孩子和你都不會有事。”
傅泓之溫溫柔柔,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很有禮貌地看着她。劉芳不知道子痫前期是什麼,但此刻她對傅泓之的話深信不疑。
他說不會有事,那就一定不會有事。
“我相信你,傅醫生。我還想知道這個病到底是什麼?我為什麼會得這病,怎麼别人都沒事,就我這樣?”
劉芳自知這個要求有些過分,大醫院的醫生都很忙,怎會花時間給一個普通孕婦講病情?
可老公不在,她真的很想有個人能跟她說說話,安撫安撫她。
她小聲地,期待地加了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傅泓之笑道:“不介意。”
傅泓之将她為什麼診斷重症子痫前期,有什麼危害,預後怎樣,邊說邊畫,圖文并茂,通俗易懂地一一講清楚了。
劉芳聽完,雖然對病情還是一知半解,但那種獲得特殊對待的感覺讓她對傅泓之這個人和這所醫院都産生了良好的印象,連兇神惡煞的花斐都變得親切可愛了。
“我要盡量挺到34周,34周是最好的時候,是不是?”
“對。現在好好休息,我們會定時過來測血壓,有不舒服按鈴。”傅泓之說。
“好的。傅醫生,我聽你的。”
花斐走到病房,聽見裡面有聲音,從門上的探視窗看到傅泓之握着筆給劉芳寫寫畫畫,放下推門的手,轉身而去。
她背影颀長,一個人走在長長的走廊上,落在傅泓之眼中竟然有些蕭瑟和孤獨。
降壓藥點上一個小時,劉芳血壓降了10mmHg。
秦棉測血壓的時候,前一秒還好好的,後一秒劉芳就口吐白沫,四肢不斷抽動。
床邊隻有秦棉一個人,她吓壞了,空白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按鈴。
花斐聞訊而來,抓起床頭櫃的氧氣面罩往劉芳口鼻上叩。
“5g硫酸鎂,溶20毫升10%葡萄糖,靜推。”花斐高喊,那邊傅泓之已将急救車推了過來,準備好了藥物,和護士配合,紮到劉芳靜脈裡。
緩慢推注了15分鐘,20毫升液體全部進去,劉芳逐漸平靜下來。
花斐直起身,言簡意赅三條醫囑:“硫酸鎂2g/h靜滴,觀察呼吸和腱反射。10分鐘測一次血壓。通知手術室,準備剖宮産。”
劉芳把氧氣面罩拿下來,大口喘着氣:“啊?不是說等到34周嗎?怎麼現在就要剖?”
花斐在病曆上飛速寫着,寫完抽出來:“對。你發生了子痫,要即刻終止妊娠。在這簽字,一會麻科來接你。”
劉芳遲遲不接筆:“給我婆婆簽行嗎?”
花斐皺眉:“為什麼?”
劉芳哀怨說:“懷孕血壓高,我婆婆已經很不高興了。我簽字,萬一孩子有什麼,她又得天天怨我。讓她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