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斐毫無感情地:“命是你自己的,孩子也是你自己的,幹嘛要别人做主?”
劉芳依舊固執:“一般不都是家屬簽字嗎?你也看到了,我這樣了,我婆婆還說我老公暈車不讓他來。我們家就是婆婆做主。讓她簽,出了意外也怨不到我頭上。”
傅泓之微俯着身:“劉芳,關于子痫前期和子痫,我想你應該了解了。抽搐說明病情進展,你現在随時有生命危險,必須要把孩子取出來。你别總是想着孩子和婆婆,也想想你爸媽,如果他們在,會怎麼決定?”
聽到爸媽,劉芳眼中閃出淚花。
她也是父母的寶貝啊!
劉芳一咬牙:“好,我簽。”
傅泓之把筆給她,劉芳拿過來,正準備簽,一道尖利的女聲從門口劈過來——“不許剖!”
劉芳吓得心髒猛地一縮,她婆婆疾風驟雨沖過來,一把打掉她手裡的筆:“不許簽字,不許剖。”指着花斐破口大罵,“誰允許你們剖的?”
花斐正眼也不瞧她:“我,我是她的主治醫生我說了算。”
老太太鬥雞一樣,激動得整張臉扭曲了:“我家親戚說了剖宮産的孩子會什麼感統失調,氣管和肺全都不好。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圖省事,能順産的拉去剖,孩子沒足月,還要住箱子裡,一天大幾千,你們倒是賺錢了,可憐了我孫子......”
“她剛才抽了,必須馬上剖,否則一屍兩命。”
老人愚昧起來和動物差不多,夏蟲不可語冰,隻是欠吓。
“在家好好的,怎麼到你醫院就抽了?這麼大醫院,也不知怎麼治的?還想剖!頭胎就剖,來年怎麼要二胎?”
花斐捏着拳頭,冷靜了足足兩分鐘,把紙重新給劉芳:“你簽。”
劉芳望望不退讓的婆婆,不敢接。
B超室回報,經主任複核,認為胎兒臍動脈舒張期血流存在間斷性減小。
血流減小,意味着胎兒供血不足,很可能短時間内胎死宮内。
剖宮産刻不容緩。
佟曉已下來接人,花斐把東西交給傅泓之:“帶她去談話室,好好談一談。”
傅泓之臨危受命,哄老太太去談話。
他一走,花斐立刻示意佟曉行動。
劉芳帶着輸液泵上了手術室推車,佟曉說:“你太陰險了。”
花斐拽拽地:“我這是曲線救國。”
傅泓之又給老太太畫了好幾頁,嘴皮子都磨破了,終于說動老太太同意剖宮産。
傅泓之拿着知情同意回到病房,卻被告知人早就上手術台了。
傅泓之換了手術衣,尚正推着孩子從手術室出來往NICU送。
手術室裡,花斐手一提一拉,在無影燈下縫着切口。
劉芳孕期被婆婆大魚大肉喂着,營養補過量,身形肥胖,厚厚一層黃色脂肪外翻,花斐極有耐心地一層一層縫。
傅泓之等縫完肌層關了腹:“為什麼不等我?”
花斐輕飄飄地:“我以為你還得講講佛經之類度度她,所以就先開刀了。”
傅泓之從來沒這樣堂而皇之被利用。
這個女人是不知道尊重兩字怎麼寫嗎?
傅泓之遞了一個不滿的眼神,花斐幹脆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傅泓之胸中一口悶氣,但他的涵養讓他在手術台上克制着不發作。
花斐縫合完,貼上美容貼,宣告手術結束。
“沒得到家屬同意,手術不合規。”
花斐擡眼皮:“等你交代完,黃花菜都涼了,産婦情況緊急,可以不需要知情同意。怎麼?傅醫生不知道?”
“你在耍我!”
花斐低頭和巡回護士,器械護士清點紗布、縫針,完全不理會傅泓之的抗議。
點到縫針,花斐拖長了音調:“縫針完好無損,還有人認為斷針是針的原因?”
壞事總能不胫而走,分娩室發生斷針的事此刻已傳的滿城風雨。
傅泓之不卑不亢:“是的。我依然認為斷針是因為産房使用縫針存在質量問題。我已向主任發了說明,盡快撤下同批次縫針并送去質檢。”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是你不行還是針不行。”
傅泓之都要拿證據打臉了,花斐仍然不鹹不淡,顯然對醫院采購部門的信心比對傅泓之足多了。
傅泓之不懼怕流言蜚語,可是花斐的“橫眉冷對”令他心裡悶得慌。
下了台,他把知情同意夾到病曆裡,悻悻然同佟曉打了聲招呼就回去了。
佟曉埋怨花斐:“你對傅醫生态度也太惡劣了吧?”
花斐摘掉手套,往黃色垃圾桶一扔:“就是要他知難而退。”
一周,過渡期結束,花斐正式接管病房,她可不想要一個處處掣肘她的副高跟班。
傅泓之跑到二樓花園吹風,尚正聽佟曉說了手術室的事,特意尋過來。
“第一天就被花土匪氣出内傷了?”
傅泓之看了會風景,郁氣已消解了不少,悠悠望着遠處火紅的晚霞:“看來,我還得多努力。”
尚正低頭看他的手:“功能恢複了多少?”
傅泓之轉了一下手腕:“90%吧”
想起從前傅泓之在台上無限風光,尚正唏噓不已:“其實你的90%也夠别人學習一輩子。”
傅泓之哂笑:“至少不是花斐的一輩子。她的确比我厲害。”
行内人一看花斐的手法,做手術的節奏,心裡就能比出個高下。
尚正眯着眼:“要沒出那事,花斐未必幹得過你。話說回來,花斐這個人呢,對技不如人又不努力的人極盡挖苦侮辱之能事,可是對真有本事的人,那也是俯首甘為孺子牛。她有對你刮目相看那一天。我對你有信心。”
傅泓之喟然:“謝謝你,這個時候來安慰我。其實花醫生喜怒形于色,讨厭就是讨厭,絲毫不避諱,這種人相處起來其實最簡單舒服。大概還是我不夠好,才會鬧到這種地步。”
這種時候他竟然還有肚量為花斐開脫,尚正震驚之餘,拍拍他的肩,笑道:“看來你還沒被她折磨出心理陰影。”
“實話實說,和花醫生相處,我沒有甘之如饴卻也不讨厭。”
尚正瞧他逐漸釋懷好轉的面色,不得不佩服他:“老兄,你真不是凡人。”
兩人聊了一陣往回走,一路上不時有人交頭接耳議論:“哎哎哎,那就是産科新來的傅醫生。一表人才,顔值驚天動地啊。”
“還很有錢。光手上那塊表就好幾百萬呢。”
“哇,真的假的?”
尚正聽了這荒唐的言論,調侃傅泓之:“傅醫生剛來就美名遠揚啊!在嘉大一院未婚女性眼裡你絕對是鑽石王老五。悠着點,現在年輕人看到好男人如猛虎下山,生撲活剝。”
傅泓之無奈地斜了他一眼:“連你也開我玩笑。”
尚正繼續笑道:“這可不是玩笑。信不信?此時此刻,你們科馬大姐絕對在不遺餘力推銷你。”
傅泓之:“不信。”
結果還沒走進辦公室,就被打臉了。
馬晶站在一衆未婚女青年中間,叉着腰苦口婆心:“傅醫生長得好還和善,衣着品味一看就非富即貴。姑娘們,你們可得抓緊,千萬别讓其他科搶走了。”
一屋子人發出嬌羞的驚叫聲,聽得傅泓之都不好意思進了。
“馬嬸,你又擾亂軍心。”一聲漫不經心的聲音從辦公室遙遠的角落傳過來。
馬晶提高音量:“管不來你和蒙朝霞,我總得照顧照顧小傅吧。産科已經被人叫尼姑庵了,你還想加一個和尚廟?小傅可不像你,人家可搶手了,你知道現在都叫他什麼?”
馬晶的聲音頓下來。
傅泓之瞧不見花斐的表情,但想象得出,她絕對不屑一顧。
馬晶顯然被花斐無動于衷刺激到了,聲音又高了幾度,“婦産奶狗,一院之光,我這走路上昂首挺胸,你相親留下的黑曆史被小傅一下子抹平洗白了,好幾個護士長給自家閨女打聽呢,都說咱小傅長得好,跟偶像劇走出來一樣。”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好看的男人容易走上彎路。”
馬晶愣了一會才想明白,擡手便要打:“嘿~~~~”
尚正已經直不起腰了,指着傅泓之:“彎路,哈哈哈......”
傅泓之一臉黑線。
彎路!虧她想得出來。
田慰慈和蒙朝霞從醫學部開完會回來,特意把花斐叫過去:“小傅怎麼樣?很強吧?”
花斐瞥了眼蒙朝霞,小巧的鼻尖聳動兩下,語速飛快,敷衍又不耐煩:“富二代,廢柴。”
傅泓之要去房管科拿鑰匙,和尚正碰一塊,恰好又聽到了。
尚正憋到電梯實在忍不住,捧腹大笑。
傅泓之審視一天的行為舉止,很是疑惑:“我很廢柴嗎?”
尚正笑得眼角魚尾紋越發明顯:“研究生期間年年優秀住院醫,最受歡迎男醫生,北美婦産新星,在花老虎眼裡居然是廢柴,哈哈哈......”
“不過這很正常,”尚正安慰地拍拍他,“我們連廢柴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