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失誤帶來的影響比采購部門招标不合格器材的影響小得多的多。
“針是醫裝處集中采購,不說中心手術,光婦兒手術室每天手術就上百台,怎麼别人沒事,就你出事?”
邢刻咬死花斐操作不當不撒口。
傅泓之站在後排,距離比較遠,隻能看見斷口的位置。
和他上次差不多。
那個位置不是持針器受力點,也不是彎折受力點。
邢刻幹了十幾年外科,不可能看不出來。
花斐瞪着眼,隻差上去把針戳他眼睛裡,好讓他看看清楚。
“幹什麼這是?”洪亮的男聲從門口傳來,花斐的導師田慰慈從家裡趕到,見到花斐劍拔弩張,斥道,“邢處長面前沒大沒小。坐下,好好說,不許犯渾。”
他一面招呼邢刻“邢處長,别和她一般見識,坐下說。”,一面朝傅泓之使了個眼色。
傅泓之打開飲水機,取出一次性紙杯,給邢處長接了杯溫水,也給花斐接了一杯:“喝口水。”
“花斐,講講來龍去脈。”田慰慈的聲望讓他一來就代替邢刻,成了話事人。
花斐不給邢刻面子,也得給自家導師面子,從頭至尾講了一遍。
郊縣婦幼保健院轉過來一個孕20周孕婦,宮口開大接近4指,那邊讓她放棄保胎,家人不肯,非讓醫院派救護車送到嘉大一院。
中孕期,宮頸機能不全導緻宮頸管變短,宮口開大,可以宮頸環紮保胎。
像這樣開大到四指,環紮意義不大,實在保胎意願強烈,患者沒有宮縮,技術高的醫師可以賭一把,行高位環紮。不過風險很高,一般人不敢做。
值班一線到三線忙着三胞胎伴多發子宮肌瘤生産,這家人又事多,浩浩蕩蕩來了十多口。
三線匆忙在窺器下一看,胎囊已經脫到陰、道,表面不連續,不能除外是否合并宮頸環紮絕對禁忌症——絨毛膜羊膜炎。
即便沒有絨毛膜羊膜炎,後面還有更棘手的——産婦做過宮頸錐切手術,手術導緻宮頸瘢痕。
瘢痕質地堅韌,用力小進不了針,用力稍微過一點就刺破胎囊,引起胎膜早破。
宮口開了4指,宮頸明顯回縮,剩餘宮頸短且組織菲薄,支撐能力差,術後很容易宮頸撕裂。
難怪縣婦幼保健院讓放棄,保胎根本無從下手。
三線被幾十雙眼睛盯着,也不敢直接說保不了,說找主任和專家會診看看。
花斐離得近,主任還沒趕到,這個燙手山芋就到了她手上。
她戴上手套,檢查評估之後,隻說了六個字:“我來做。能保住。”
十幾口子點頭哈腰千恩萬謝。
三線卻倒吸一口氣。
家屬的臉最善變,給的期望越大,态度越恭敬,失敗之後翻臉越徹底。
環紮過程驚心動魄,墊着沾了生理鹽水的紗布将胎膜往宮腔推就血沁得視野模糊,但總算有驚無險地順利進行,就在最後一針收尾時,針斷了。
針斷的一刹那,花斐手快,用血管鉗給夾住拔出來了,不然沒進組織裡,又得找影像科和眼科。
一看針斷的位置,經驗老到的田慰慈心裡就有數了。
“田老,您看,這事怎麼處理?”邢刻問。
田慰慈反問:“邢處長打算怎麼處理?”
花斐人張狂,但技術靠譜,不會為了掩蓋操作錯誤信口胡說。
但針質量問題牽涉面太廣,鬧出去,醫院将面臨行政處罰,最好的辦法就是“小”事化了,神不知鬼不覺靜悄悄地撤回這批針。
兩人對視一眼,完全了解了對方的想法,互相點了點頭,算是達成了一緻。
田慰慈說:“花斐,你上了半天手術,還沒吃飯吧?傅醫生,麻煩你給她定份飯。”
花斐認死理,不把她支走,又會掐起來。
醫務處很快拿出了處理方案:周一上班後,消毒供應科以滅菌過期為由,将含這批針的器械條形碼變為紅色,手術室掃描器械包時将會報警為“不可用”。
“什麼?”花斐聞言,拍案而起,“偶然事件?把這歸為偶然事件?”
田慰慈也覺得對花斐不公,但他不能讓事态惡化到不可收拾:“就像被天上掉下來的隕石砸中一樣,雖然幾率很小,但也不是沒可能。”
花斐猛地站起來,後面的椅子轟然倒地,發出哐啷悶響。
“這種低智商小概率事件出現在誰身上也不可能出現在我身上。這批針絕對有問題”花斐手指點着桌子,義憤填膺,“醫務處必須立刻馬上撤回,成立調查委員會徹查。”
田慰慈就知道花斐會在這上鑽牛角尖。
立刻馬上,當醫務處産科開的啊?
“徹不徹查那是醫務處的事,你發現了問題及時上報,盡到了一線醫生的職責,而且,醫務處已經采納了你的意見,明天上班停用這批針。”
“明天上班才停用?!他們能保證今晚沒有急診手術?能保證不會用到這批針而且不會斷?”
田慰慈無言以對。
誰也不是神,可以打包票今晚一個急診都沒有。
“那你想怎樣?”
收了這徒弟,田慰慈成了實打實的怨種導師,惹出天大的禍,刀山火海也隻能跟着往下跳。
花斐一根筋,堅決不妥協到明天。
還非要看着供應科撤回封存這批針。
“不可能,周一才有人手。”
“那是他們的事。他不馬上召回,那叫邢刻來病房,去患者病床前親自解釋為什麼會斷針。我不管了。”花斐抱着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
“你......”
為了逼迫頂頭上司,竟然連煽動患者的損招都想得出。
田慰慈你你你了半天,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證據呢?不能因為一次斷針就撤回徹查,萬一不是呢?你得有證據,證據,知道嗎?”
“斷針不就是證據?拿去鑒定啊!”
田慰慈豁地又站起來,兩隻手打得啪啪作響:“你也知道要鑒定啊?沒有權威機構鑒定,怎麼能讓人信服不是你的原因?”
凡事講究證據,即便花斐憑借專業素養認定就是針的問題,沒有官方認證也沒什麼威懾力。
一時半會,到哪兒找證據去?
花斐抓着頭發走來走去,偌大的餐廳時不時傳來凳子椅子挨踹的聲音。田慰慈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偷偷倒出一片硝酸甘油含舌底下。
傅泓之拎着湯湯水水回來。
田慰慈站起來:“趕緊吃。”
花斐:“吃不下。”
田慰慈:“愛吃不吃。”背着手喘口氣去了。
傅泓之窸窸窣窣拆保溫袋,把筷子送到花斐面前:“吃吧。”
花斐吼:“沒聽見啊,吃不下。”擡腳踢凳子,傅泓之一個眼疾手快把凳子挪走了。
“吃不下也要吃,不然待會踢凳子都沒力氣,還怎麼跟醫務處據理力争?”
“和你有什麼關系?”
傅泓之溫和得就跟慈祥的“老父親”哄調皮搗蛋的小閨女:“别鬧了。快吃,吃飽了,我給你撐腰。”
花斐跟看怪物一樣:“你!給我撐腰?”
上下打量他,“誰給你的勇氣?海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