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搬遠一點。”說起佟曉,花斐總會蒙上淡淡的哀傷。
單親母親已然不易,加上孩子患病,一樁樁一件件都壓在佟曉肩上。
搬遠一點,無非是想多省點錢。
傅泓之把泡好的珠花茶放到她面前:“我恰好認識幾個房産公司的,幫你打聽打聽。”
“你認識的狐朋狗友還挺多。”
上次是金牌律師,這次是房地産公司,不知他哪兒來的時間精力搞公關擴人脈。
傅泓之莞爾一笑:“可不是?連你都認識。”
花斐氣結,然而看到傅泓之燈下柔和帶笑的臉,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這張臉給消解掉了。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把紙拍到桌上,掩飾性地插着兜:“搞定了請你吃飯。時間到了,交班。”
産房不大,醫生護士擠在一間小而又小的辦公室,亂糟糟的,見花斐來了,個個跟見了檢查領導一樣噤若寒蟬。
馬晶交給花斐一本病曆,說特需轉上來一個開了一指的初産婦,護士正給她采血。
花斐翻着病曆:“有特殊?”
特殊指的是有基礎病或者并發症,這類病人需要主治去接,如沒有特殊,則由管床住院醫去問病史查體開具化驗單,護士抽完血,等待八點半開始的主治例行查房。
“沒什麼特殊,就是嬌貴慣了......”
正說着,對門房間傳來驕裡嬌氣的叫喚:“醫生呢?醫生,過來呀,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
聲音拐了幾個彎,要感情有感情,要技巧有技巧。
住院醫勸:“問完病史,花醫生會來看你。”
對方顯然不聽,已然歇斯底裡:
“這麼久還不來。我死了怎麼辦?快叫她來。”
花斐轉頭:“就這?”
生産是一個漫長痛苦的過程,常伴随恐懼和焦慮,人會變得敏感緊張,叫叫嚷嚷很正常。
無非讓她小點聲,根本無需特殊處理。
“她愛人是區衛計委主任親外孫。”
關系拐了好幾道彎,可衛計委是頂頭上司,不給面子它就會給你鞋子,年終各種檢查,不說刁難也得“照章辦事”惡心惡心你。
馬晶已經說的夠明白了,奈何花斐在人情世故上俨然一塊榆木疙瘩。
她眼皮都沒掀一下:“所以呢?”
馬晶擰她:“你态度好點。”
花斐瞪眼:“我什麼時候态度不好了?”
馬晶沒好氣:“你什麼時候态度好過?”
花斐丢筆走人,馬晶扯住她:“我可提醒你,别嘴欠得罪人,到時候,全科又得跟着你遭殃,聽見沒?”
花斐說“聽見啦!”,轉過身嘟囔,“真是廟小妖風大。”
“嘿.....”馬晶擡手想拍人,花斐早閃進病房不見了。
趁着交班還有五分鐘,她到床旁确認一下新收産婦的情況。
9床,陳夏,25歲,初次妊娠,39+6,沒有任何并發症,特需門診産檢,見到花斐第一句是“我要住單間。”
産房隻有一間單間,一般排給危重孕産婦,便于搶救。現在住着一名血小闆低的高齡産婦。
馬晶為了這位嬌滴滴的“皇親國戚”,倒騰出一個二人間。
花斐沒接茬,陳夏歪回床上繼續哼唧。
嘉大一院不允許陪産,她開着視頻,對着手機那頭的老公哼唧。
花斐戴好了外科手套,“我檢查一下。”
陳夏噘着嘴,不情不願地從側躺翻成平卧。
“手機關了。”
“為什麼?又沒礙着你。”
“産房不允許攝像錄像。”
“我拍我自己。”陳夏白眼,“沒拍别人。”
“這是醫院規定。”
“少拿規章制度吓唬我。制度都是人定的,你們不許陪産,不許視頻,加重産婦恐懼,還以人為本呢,呸,就知道喊口号。”
視頻裡的男人倒很配合,哄小孩似的哄着:“醫生讓關就關。檢查完了,我給你打。”
“不嘛。我就要你看着,看看我為了給你們家生個孩子,遭了多少罪。”
“關掉。”花斐語氣不容反駁。
“不關。”陳夏挺起前胸,瞪大眼睛和花斐對視,“我就開,你有種把我手機沒收了。”
陳夏吼完,宮縮來了,她疼得手扶着床欄,大口大口喘着氣。
花斐脫掉手套,把視頻給關了。
宮縮持續了一分半,陳夏覺得肚子裡好像裝了一肚子石頭,沉甸甸的往下墜,疼得她叫都叫不出來,宮縮過去,又瞬間跟沒事人一樣。
“張開,”花斐壓她的腿,伸進手指檢查宮口。
還隻一指寬,保守估計還得七八個小時上産床。
陳夏嘴裡一直叽叽咕咕,不停地抱怨。一會說窗戶開太小,悶得要死,一會要把空調溫度太高,一會又說病号裙太醜。
花斐聽完胎心,複核了一下她的産檢記錄和血壓血糖,直起身:
“我們一小時查一次宮口和胎心。别大喊大叫,留着點體力。”
“誰大喊大叫了?你生過孩子嗎你,誰生孩子不喊的?你會不會生孩子?”
花斐瞄了眼牆上的石英鐘,馬上交班了,她轉身朝門口走去。
“喂,這就結束啦?”陳夏吼。
“對。”
“什麼時候給我剖?”
花斐耐着性子轉身:“陳夏,你骨盆條件好,孩子也不大,不符合剖宮産指征。”
“什麼指征不指征,我隻知道開宮口很痛,會痛死人。我就要剖,你做不了主,叫申主任來,讓他給我剖。”
“就是院長來了,你也不符合手術指征。好好待着吧。”
幾乎所有産婦都以為隻要上去剖就不必經曆宮縮開宮口的鎮痛,以為麻醉一上就萬事大吉,殊不知,剖宮産是一種手術。
隻要是手術就必須滿足手術指征,而且必定有風險,什麼麻醉意外,術後尿儲留......
醫生不給剖不是怕麻煩,相反,比起自然分娩,剖宮産更省事。
自然分娩不可預料因素多,産程時間長,剖宮産則可以由醫生精準把控。
正因如此,很多醫院一方面迎合産婦一方面為了自己方便,随便套個并發症通通拉到台上剖。
嘉大一院是少有的嚴格遵照剖宮産指征,積極控制剖宮産率的醫院,尤其是花斐,無論産婦如何哀嚎懇求,不達指征絕不上台。
“對病人這麼兇,難怪不讓錄像,是怕曝光吧”
“随你怎麼想,”花斐擠出消毒凝膠搓揉雙手,“反正隻有我能決定剖還是不剖,你說了不算。”
門外,收進來兩天的産婦正推着輸液架走來走去,好幾個下半身都光着。
産房的門基本不關,陳夏手機偏一點,她們臨産的樣子便會傳到手機另一端。
花斐把陳夏的簾子拉上半邊,走出病房,還沒到辦公室,陳夏呼叫醫生護士的鈴已經響了。
這次她嚷着要上無痛。
住院醫忙不颠跑過去解釋初産開三指才能上無痛,陳夏又說要喝蜂蜜水。
“你不是有嗎?”
“這是你們樓下國産蜂蜜。國産的能喝嗎?我隻喝新西蘭蜂蜜。新西蘭蜂蜜才好呢,哎,你要不要?我家裡多的是,給你一罐。”
住院醫無語:“謝謝。你想喝叫你愛人回去拿,拿了送進來。”
陳夏顯然不打算放過她,一遍一遍按鈴。
花斐見住院醫進進出出,連交班都不能好好交,扭頭喊:“傅泓之......”
傅泓之是産房公認的産婦之友,再語無倫次的産婦到他手裡也能安撫得溫良恭順。
遇到這種需要“話療”的高需求産婦,花斐習慣□□給他。
“9床歸你了。”
“恐怕不行,”傅泓之說,“我上午要去科研樓,上周申主任、田老羅老批準了的。”
花斐不爽:“産婦重要實驗重要?”
傅泓之款款道:“當然是産婦重要。目前沒有需要處理的危重産婦,如有緊急情況,打科研樓細胞室内線電話,我會立刻回來。”
說的在情在理,傅泓之還沒開始招研究生,實驗必須親力親為,科研樓試驗台緊張,能排到最忙的周一,一定是見縫插針好不容易才租到的。
“去吧,去吧,做你的實驗去。”花斐揮揮手,接着喊,“秦棉!”
傅泓之不在,秦棉上也行,畢竟再硬的鐵拳在軟棉花面前也發揮不出威力。
秦棉被點名頓時惶惶不安,水靈靈的眼睛無助地望向傅泓之。
男性和煦低沉的嗓音從左側傳到花斐耳朵裡:
“秦醫生跟我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