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說是不是吧?”
花斐想起剛回到公寓,黑燈瞎火,沒有放好的拖鞋,沒有薄荷檸檬水,沒有洗菜切菜做飯的聲響。
她倒杯水坐到餐桌旁,對面沒有忙碌的身影,确實有那麼一點不習慣,要不然也不會下了班還跑回來。
佟曉看着她,一臉我懂的。
花斐一陣心虛,瞪大眼睛:“不是!”
“有個産婦,領導叮囑仔細看着,我這是為了工作......”
她三兩下幹掉泡面,扔下叉子逃命似地走了。
馬晶拎包下班,遇到沒頭沒腦的花斐,奇道:“都交完班了,又沒什麼事,你回來幹嘛?”
“沒事就不能回來啊,産科是我家,我愛崗愛家,你一個工會主席,光榮黨員,這麼沒覺悟!”
馬晶摸她額頭:“沒發燒啊,怎麼開始胡說八道了?”
花斐一把打掉她的手:“你才胡說八道呢。我這是發自肺腑。趕緊走吧你,别耽誤我睡覺。”
馬晶一路走一路莫名其妙。
花斐經常在科裡不回家,從沒見她解釋。
今天這是怎麼了?話多的好像在掩飾什麼。
何采薇提着衣服,焦躁地坐在9床床旁玩手機,一向躁狂的9床依然在自言自語。
不是窗台上有鳥,就是天花闆上有貓。
九陰白骨爪死死抓住何采薇的衣擺。
何采薇試圖把爪子撸下去。
“松開,我要給你測血壓了。”
這輩子最後一次測血壓,居然給了這麼個叨逼,何采薇對産科最後一點留戀也幻滅了。
“說了不測。一小時測五次,煩不煩?”
她不戴監護袖套,也不願手動測血壓,何采薇也懶得動,繼續玩手機。
護士把着不讓她走,再不玩手機她就要毆打患者了。
“我有點喘不過氣,想喝粥,你幫我熱一下......”
何采薇沒理她。
“你看窗外面是不是有隻貓?”
六樓,哪兒來的貓?
離八小時還剩十五分鐘,何采薇收起手機,奔向浴室。
路上,護士問9床血壓多少,除了多少血?
陳夏伶牙俐齒,肯定沒什麼事,她編了個正常值:“120/80”
花斐本來要去看看陳夏,奈何産房今天就她一人坐鎮,手術室産房兩頭奔忙,累得全身都要散架了,她決定先睡一會。
傅泓之實驗間隙從科研樓回科裡拿東西,順便泡了滿滿一杯珠花茶,還沒來得及喝,冷不丁,一隻白白的臂膀從上鋪岔出來,傅泓之一驚,茶水潑了一身。
看清雪白膀子的來源,頓時哭笑不得。
花斐蓋着薄被睡着,胳膊在外面。
難怪天天捶胳膊,這睡姿,不得肩周炎才怪。
他放下水杯,把被子往上拉一拉,誰想花斐把被子壓得格外瓷實,扯了幾下壓根扯不動,硬拽又會把人弄醒。
他歎了口氣,找了件新買的沒穿過的外套,輕手輕腳蓋到她身上。
鬧鐘按時響了,花斐坐起來,看到身上蓋着件衣服,以為又是哪個好心的兄弟姐妹,也沒多想,把衣服疊放在床上便去病房了。
出來時,看到何采薇進浴室,皺了皺眉:“沒到8小時。”
“剩十分鐘,洗完澡剛好。”
“誰告訴工作時間可以洗澡?”
何采薇憋着一股氣:“行,還有十分鐘,十分鐘,我一定豎起中指跟你說我不怕你。”
花斐看看表,“九分58秒,站滿8小時再說。”
花斐去産後把今天生産的産婦轉了一遍,回到産房,問何采薇:“9床怎麼樣?”
何采薇摳着手指甲:“挺好。”
“怎麼個好法?”
何采薇不耐煩:“血壓好,精神好,吃得好,就是話多......語無倫次,說什麼天花闆上有貓,要我給她抓下來。”
花斐聽到這,臉色瞬時陰沉:“你說什麼?”
“我說她語無......”
還沒說完,花斐把她搡到了一邊。
陳夏一直在喃喃自語,隻是聲音越來越低,要湊近了才能聽清。
“房頂上有隻貓,大花貓......房頂有隻貓......”
“測血壓,”花斐指揮護士,一面拍陳夏的臉頰,“陳夏,陳夏......”
護士綁上袖帶,血壓90/40,花斐抓過氧氣面罩往陳夏口鼻上叩。
監護儀上的血壓數字不間斷往下掉,陳夏已然口唇發绀,呼之不應,呼吸微弱,血壓也測不出了。
花斐跳上床,交疊着雙手,開始胸外按壓,一面沖值班一線住院醫喊:“叫麻科,來插管。”
佟曉幾分鐘就出現了,給陳夏做了氣管插管。
陳夏每三分鐘一次靜推0.1腎上腺素,電除顫兩次,身體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除顫的除顫,取藥的取藥,隻有何采薇,一會被擠到這邊,一會被推到那頭。
她也試圖做點什麼,可實在不知道從何插手。
搶救了三十分鐘,心電圖變成了一條直線。
陳夏已無力回天,何采薇腦袋一下子空白,隻剩下花斐不斷的吼叫:“陳夏,回來,回來!”
佟曉拉住她,“花斐,不要這樣。”
花斐依舊掄起拳頭朝陳夏前胸砸。
花斐不顧一切,一拳一拳用盡用力。
燈光下,狹小的病房裡,一切都是靜止的,唯有花斐高舉的手臂,一下,一下......
沒有出血,沒有惡性心律失常......隻是精神狀态出現異常,怎麼就救不回來了?
何采薇跌坐在地上,張着口。
傅泓之和秦棉剛完成實驗,聞訊擠進來。
呼吸科心内科急會診醫生趕來了,甚至介入科也被花斐十萬火急會診迅速到位,心電監護已判了陳夏死刑,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都沖傅泓之搖了搖頭,委婉地讓他去勸勸花斐。
“傅泓之,讓她活過來,幫我,讓她活過來。”
“好,”傅泓之沒有猶豫,一步跨上前,“換我來。”
傅泓之跳上去,接替花斐,用力地給心髒沖擊。
黃金搶救時間已過,傅泓之的手本就舊傷未愈,接連的用力,疼痛從手臂裂開。
花斐掀起陳夏水腫的眼皮。
“花斐,盡力了。”
“就這樣吧。”
“别按了,肋骨斷了更不好說。”
......
花斐依舊照着陳夏的瞳孔,“傅泓之,不要停。”
傅泓之額頭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淌,後背早已濕透。
他忍着鑽心蝕骨的疼痛從死神手裡搶人。
花斐沒放棄,他絕不會停。
“嘀,嘀,嘀......”監護儀刺耳的長鳴音變成了短促的嗡鳴。
“心電圖起來了,快!”
一屋子靜默的人被這躍起的小波振奮,紛紛動起來,接力做着心髒按摩。
監護儀恢複成規律的鳴叫。
陳夏回來了!
佟曉立刻進行了氣管插管,馬晶和兩位護士開通了多條靜脈通道。
血壓還是低,升壓藥用到最大量,依然無法維持血壓。
花斐決定立刻進行溶栓治療,等陳夏情況穩定後再做肺動脈造影,明确肺栓塞診斷。
60萬單位尿激酶10分鐘進入陳夏體内,随後140萬單位緩慢泵入。
15分鐘後陳夏的血壓終于能維持在120/60mmHg,心率也降低至120次/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何采薇渾身是血,頭上還有羊水,她呆愣愣站着,人們從她身旁走過,可都隻是看她一眼,沒人和她說話。
花斐疲倦到雙目無神,可經過何采薇時,她停下來。
“如果不想好好當一名醫生,就不要占用名額,你不幹多的是人幹。何采薇,請你,離開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