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在乎,還是,裝聾作啞?
“花斐!”
傅泓之語文能力全用來寫論文了,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表達心中萬千思緒,隻能低低地溫柔地喚她的名字。
“傅老師,你可真是宅心仁厚。把何采薇支走,是怕我和她對罵還是怕我上去扇她?在你眼裡,我這麼沒肚量嗎?跟一個丫頭片子計較。”
一席話兜頭給傅泓之潑了一盆冰水。
他關心的是何采薇嗎?
明明是她好嗎?
“你......”傅泓之詞窮,回去一定把《現代漢語詞典》倒背如流,不然以後非但吵架連講道理都說不過她。
花斐轉瞬消失,估計到餐廳吃早餐去了。
這時候還有心情吃飯,不是“鐵石心腸”就是“沒心沒肺”。
“傅老師,”秦棉臉頰蒼白,眉宇之間我見猶憐。
“秦醫生,你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傅泓之頭已經夠大了,實在不想秦棉留下來被“流彈”所傷。
秦棉欲言又止,終是乖順地:“好。”
傅泓之交代了幾句,讓她去休息室換衣服,秦棉才走,身後一聲冷哼:“真是關懷備至啊傅老師。”
傅泓之回首歎道:“秦醫生心思細膩,我多說幾句,怕她多心,胡思亂想。”
花斐盛氣淩人,“犯了錯就應該受譴責,就應該心懷愧疚,這是多心?你這是給她錯誤合理化。”
“她已經夠自責了,何必斤斤計較?”
花斐猝然怒目,“你覺得我一個主治不配和她們計較?”
“我不是這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傅泓之苦笑:“算了,我錯了。”
“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憐香惜玉呢?”
傅泓之睡眠不足的腦袋嗡嗡作響。
“花斐,你是不是有點無理取鬧?憐香惜玉,這種詞怎麼能用在一個小姑娘身上?”
他倒無所謂,人秦棉可還要談朋友。
花斐一激靈。
是啊,不就一個黃毛丫頭,何必上綱上線,發這麼大火?
何采薇狗急跳牆那些話尚且傷不了她分毫,何況一秦棉?
大約早飯吃太多,撐着了。
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貢獻時間和精力,真是莫名其妙,浪費生命!
花斐決定下了班找桑臨淵要兩副吳茱萸貼,治治她的五心煩熱,肝陽上亢。
傅泓之偷眼看花斐抿嘴不語,臉上陰晴不定,以為她終于理虧,便半開玩笑地乘勝追擊:“不識好歹,真是白為你着急了。”
花斐剛剛反省掐滅的怒火立馬熊熊複燃,她抓起一把簽字筆朝他身上跩:“誰稀罕你着急?你着急,關心識好歹的人去,别在我這讨沒趣。”
“哎喲,”馬晶抱着一摞衣服,走到門口遭到了簽字筆劈頭蓋臉猛烈攻擊。
“花斐,你幹嘛?”
傅泓之把門帶上,抱歉道:“對不起馬姐。您沒受傷吧?”
“沒有,”馬晶罵了幾句,“一大早,她又哪根神經搭錯了?”
傅泓之撿着一地的筆:“不怪她。”
傅泓之把筆插馬晶兜裡:“馬姐,你那有多餘的衣服嗎?”
馬晶拍拍挂在手臂上厚衣厚褲,“這不是?”她朝門裡努努嘴,壓低聲音,“花斐讓找的。”
傅泓之不覺舒心一笑。
某人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護士來給陳夏打低分子肝素,叮囑她一定要喝掉石蠟油。
“花醫生說過,要盯着你喝。不喝,便秘了,會消化道出血。你打着抗凝劑,出血可麻煩了。”
陳夏撇嘴:“讓她來看看,這是人喝的嗎?”轉臉從半開的房門中看到秦棉,想起她給自己摳大便被崩了一臉氣體,忽地良心發現,端起石蠟油一口喝光了。
“小秦醫生,”陳夏見秦棉滿身懊喪,猜她又被花醫生給罵了。
秦棉吸吸鼻子:“怎麼了?不舒服嗎?”
“你沒事吧?”
秦棉小聲應和:“沒事。”
“是不是花醫生說你了。她就那樣,對誰都兇巴巴的。要不要我幫你出出氣?”陳夏勾着眼給秦棉撐腰。
“别,”秦棉連忙搖手,“花醫生沒說我。她人挺好的,你别誤會。”
“都吓成這樣了。”陳夏拉起她的手,“你呀,就是太善良,太老實,才受欺負,你得硬氣一點。”
“不是的,不是的。”秦棉嘶聲,“是我把你血樣弄丢了。”
她聲音低下去,“對不起!”
陳夏愣了三秒,拍手大笑:“我當什麼事。”她挽起胳膊,“我血多的是,再抽一管呗。來吧。”
“不是再抽一管的事。是來不及了。”
“這樣啊,”陳夏失望地放下手。
“來得及!”一個聲音響起,何采薇走了進來,“哪個基因公司?我送你去。”
秦棉這輩子沒見過跟變形金剛一樣的重型機車,更沒感受過坐在上面,在擁堵的街道上橫沖直撞呼嘯而過。
可惜到基因公司,機器已經啟動。
秦棉眼眶又紅了。
“等會,”何采薇裹着秦棉缺針少線,窟窿眼比針眼還多的紅圍巾,“我聯系别的公司。”
“謝謝你。”秦棉寶貝一樣抱着陳夏的血,一刻也不敢放松。
五分鐘後,何采薇敲定醫學研究院的分子實驗室,秦棉再一次跟着她在大馬路上風馳電掣。
樣本交付完畢,秦棉蹲在地上吐得膽汁都出來了。
何采薇抱着頭盔,蹲在一旁,嫌棄地看着她。
“鄉巴佬,”她不耐煩地掏出一包新買的餐巾紙,“擦擦吧。”
總結會還有半小時,會議室坐滿了人。
傅泓之打開飯盒,拆了一雙筷子遞給花斐:“吃點東西。”
“我不識好歹,我咄咄逼人,傅醫生不生氣了?”
傅泓之笑笑,柔聲道:“你承受了這麼多,我讓你罵兩句出出氣,又有什麼關系?何況,你那些話根本傷不了我。”
花斐看着他,面龐動了動,什麼也沒說,坐下去開始扒飯。
“緊張嗎?”傅泓之問,“來了這麼多人。”
嘉大一院産科總結會在業界赫赫有名,經常有外院和衛計委來旁聽,可衛計委和醫療質量及安全辦公室一下派四五個人副主任級别的人參會還是第一次。
這陣仗連大主任申鑲都不禁犯嘀咕,是不是過于隆重了。
“有什麼好緊張的?”花斐埋頭吃飯,“産房出了事,總結得失,接受批評指正,這是應該的,你不會覺得我連這點承受能力都沒有吧?”
“怎麼會?”傅泓之緩緩道。
要真單純病曆總結就好了。
産科是個小社會,人與人之間權錢交織,錯綜複雜。
眼下田慰慈調任醫學部,留下肥厚的行政副主任職位。
田慰慈要推自己的人,羅耀東自然也想占這個坑,兩人之間早就暗流湧動,刀光劍影,或許隻有花斐這樣一門心思撲在臨床的人才沒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