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抛錨在距離目的地五公裡的地方,無公交地鐵,秦棉隻好發足狂奔。
天空飄着僵硬的雪花,厚棉布鞋踏在空寂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印迹。
大雪撫平世界的凹凸亦會掩藏危險。
秦棉一腳踏下,踩到了滾圓的石塊,腳崴了。
龇牙揉腳之際,聽見身後窸窸窣窣,似有人踏雪而來。
秦棉警覺地将包抱在胸前,深吸一口氣,猛然轉身。
“何采薇?”
何采薇面無表情,好像沒看到秦棉這個人。
“你到這來幹什麼?”秦棉一瘸一拐追上去,“你怎麼不回醫院?”
“你手好冷,穿這麼少,會凍死的。”秦棉顫聲。
“要你管,鄉下佬!”
何采薇拂去惱人的蒼蠅一樣拂開秦棉。
秦棉聽到鄉下佬三個字,又氣又怔,氣鼓鼓走了兩步,取下厚圍巾,圈到何采薇露了一大截的脖頸上。
紅色毛線圍巾,媽媽的舊毛衣織的,沒有花樣,掉針掉得猝不及防,窟窿眼比比皆是。
何采薇當然瞧不上這種殘次品,丢棄之時,見秦棉縮着脖子,跌跌撞撞往前跑,捏着圍巾的手不知不覺松開了。
腳實在太疼,秦棉把包放在一旁,掰了根冰溜子塞襪子裡冷敷止痛。
一條黑影如風掠過,地上的包不見了。
“包,我的包!”秦棉大叫。
黑影上了天橋,拿走唯一值錢的手機,廉價的包棄如敝履,抛到橋下。
“不要!”秦棉叫得破了嗓,轉頭沖下河堤。
包挂在冰層上,繼而被未上凍的湍流帶走。
秦棉淌着冰水朝河中央跋涉,河水刺骨,浸入發膚骨髓,如截肢般疼痛。
“不要命啦?”
一雙手猛地拽住她,把她拖上了岸。
秦棉僵硬麻木不能動彈,熱淚卻順着臉頰滾滾而下。
“我的包!”她大哭。
“不就一個包嗎?又不值錢。”何采薇一副瞧不起她的口氣。
“别哭了,大不了我賠你,LV,gucci,任你挑。一個不行,一百個。”
“你懂什麼?”秦棉抽泣着,“裡面是陳夏的血樣,我答應傅老師,”
說起傅泓之,秦棉哭得更傷心,“我答應他的,八點前一定送到。我什麼都做不好,我太沒用了。傅老師那麼信任我。”
何采薇真是服了這女人,不就一個血樣嘛,傅老師還能殺了你不成?
“走,回去,我給你作證,你不是故意的。”
何采薇招來一輛出租車,司機一看秦棉褲腿挂滿淤泥,生怕弄髒車,車到眼前速度不降反升。
何采薇暴脾氣上來,一腳踹在車上。
“你有病啊!”司機搖下車窗狂罵。
“我有病,精神病,殺人不用坐牢那種。去嘉大一院。”何采薇信口開河,“拒載就舉報你。”
何采薇把秦棉塞進車裡,叫司機把空調開到最大,并用五倍車錢塞住了司機罵罵咧咧的嘴。
秦棉眼神無光,一個勁碎碎念。
傅老師帶她做實驗,教她分析數據,手把手指導她寫論文,他那麼有耐心,那麼信任她......可她連一管血都送不到。
“我是笨蛋,我什麼都做不好。”秦棉自怨自艾。
何采薇都無語了。
“你是夠笨的。”何采薇說,“回去重采一管,多大的事?”
“重采也來不及了。人家八點就上機了。”
秦棉淚珠噼裡啪啦,下得比窗外的雪粒子還大。
花斐和傅泓之站在片燈前,對着陳夏的CT片低聲交談。
“傅老師,”秦棉垂着頭,可憐巴巴地站在門邊。
傅泓之扭頭,看她滿身污泥,驚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秦棉帶着哭腔:“我把陳夏的血弄丢了,傅老師,我,我......”
傅泓之還沒說什麼,花斐把CT片扯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還能幹點事麼?”
花斐的怒氣清清楚楚寫在臉上。
秦棉哭都哭不出來。
完了完了,花醫生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對不起,”秦棉就差長跪不起了。
“對不起就完啦?”花斐把片子裝進塑料袋,“不能幹就别幹,耽誤多少事?”
“喂,你太過分了。”靠在牆上的何采薇直起身,“不問問丢血的原因,說話這麼難聽。”
“有更難聽的,何小姐要聽嗎?”
對秦棉,花斐還有點恨鐵不成鋼,對何采薇,那就是徹徹底底厭惡。
“你憑什麼這麼說她?”何采薇替秦棉不服。
“呵,”花斐陰恻恻的,“如果跟何小姐一樣,連血壓都敢敢胡編亂造,丢一個血樣的确不算什麼?”
“一碼歸一碼,我的事我自己會承擔。”
“承擔?”花斐肅肅然,“陳夏要回不來,你拿什麼承擔?你承擔得起嗎?”
何采薇已下決心回來正視自己的錯誤,被花斐一通攻擊後,本就不多的愧疚煙消雲散。
“我引咎不幹,行了吧。”她賭氣說。
花斐冷笑,“那可真是産科之幸,産婦之幸。”
花斐毫不作假,貨真價實的鄙夷噌一下點燃了何采薇怒火,怒火燎原,燒光了她的理智。
“在你眼裡,别人都很差勁嗎?”
“是你,你很差勁,一無是處的差勁。”
何采薇臉紅一陣白一陣,她雖然吊兒郎當,到底家世擺着,那些醫院退貨歸退貨,表面上可都客客氣氣,沒人敢當面打她臉。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沒當過小大夫,沒犯過錯,沒出過事?你以為你是誰?30多歲還是個主治,和你同期的蒙醫生,都已經是副主任醫師副教授了,你不丢臉不差勁麼?”
何采薇一股腦說出來,每個字都在花斐雷區蹦迪。
管它三七二十一,反正也不打算在嘉大一院混了。
“何采薇,”傅泓之顧不上哭戚戚的秦棉,厲聲喝斷何采薇,很不客氣地下逐客令,“這裡沒你說話的份,給我走!”
何采薇恨不得同歸于盡,剛情緒激揚,哪肯偃旗息鼓?
可傅泓之的眼神,讓她心裡一陣發涼。
他不是以溫和著稱嗎?為什麼會有這麼狠厲的眼神?
何采薇噤若寒蟬,輕哼一聲,讪讪離去。
“花斐,”傅泓之心緒亂成一鍋粥。
三個女人一台戲,偏最激烈的部分叫傅泓之趕上了。
“何采薇的話,别太當真。”
“她算哪根蔥?我為何要把無關緊要人的胡言亂語當真?”
花斐表情淡然,看起來毫發無傷。
她越無所謂,傅泓之越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