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喬喬?營裡放飯了,你怎的還在此處?”
安靜的平原之上,隻有溪流清脆的叮咚聲,突然間沖出一道洪亮的男子嗓音,很是瘆人。
蹲在地上專注浣衣的喬喬心跳一窒,受了驚急忙起身,卻身形不穩差點兒栽進水中。
“小心,莫摔着了。”一身高八尺,身着鐵甲,威風凜凜的男子自不遠處駕馬而來,長槍朝着少女那伸出,面上寫滿了擔憂。
發現溪邊少女已然站穩,男子遂改了道,跨過小溪,用長槍挑起少女墜落水中的衣裳。
這熟悉的聲音,是将軍沒錯了。
反應過來,喬喬巴掌大的小臉驚詫褪去,霎時染了笑意,粉面似桃花,眼亮如繁星。
她忘了害怕,跨過平日不敢跨的小溪,來到中年男子跟前,圓溜溜的杏眼上下掃視着他,“将軍,你回來了,真好,可有受傷?”
“嗯,回來了。”柳雲浩低頭想摸摸小丫頭的腦袋,見她眉眼明媚,已然是大人模樣,不着痕迹收回手,翻身下馬,“綿綿呢,她沒跟你一起?”
一月前,柳雲浩奉命出征,收取肅州邊緣一個小鎮,為日後攻打肅州做準備,今日才回來。
說起手帕交,喬喬眼底喜悅淡去,絞着衣角酸澀道:“綿綿她……她生病了。”
“什麼?病了?我得趕緊回去。”柳雲浩聽聞寶貝女兒病,臉色大變,立即翻身上馬,跑了幾步不好留下喬喬一個人,又回來了。
此處離營帳有一段距離,他想将馬兒留給喬喬,自己跑回去,喬喬攔下他,說綿綿身體無礙,隻是有些虛弱,現下睡着了。
比起阿綿的身體,喬喬更在意她的心理狀況。
一連三日,柳意綿都做着同一個噩夢,夜裡總會哭着喊着有人負了她,說她選錯了路,滿心苦澀,還會抱着枕頭說想孩兒們.......
清醒的時候她又什麼也不願說,隻默默哭泣,眼珠子一直黏着喬喬,一步也不肯分開。
她還說再也不勸喬喬嫁人了,大不了兩個人就這麼結伴過一輩子,健健康康的,挺好。
喬喬都懷疑阿綿是不是被什麼不幹淨的東西給纏上了。
“綿綿近日可見過主上?”
聽完喬喬的話,柳雲浩面上愁雲慘淡,倏地說了這麼一句。
喬喬滿心疑惑,搖了搖頭,她們怎會有見到主上的機會。
随軍家屬都安置在别處,離軍營尚有十裡路,她們即便是随軍家屬也不可在軍營逗留。
她是因着阿綿的緣故才可偶爾出入軍營,而阿綿是個例外。
阿綿母親早亡,父親柳雲浩為生計投軍,将她寄養在鎮上一戶人家,每月按時寄錢回去,誰知終于熬到了千戶位置去接她時,她已經被折磨得遍體鱗傷,連話都不會說了。
柳雲浩氣到肝膽欲裂,将那戶人家狠狠教訓一頓後帶着女兒回了軍營,安置在随軍家屬處,他請了專人照顧她,即便如此她依舊時常被人欺負。
柳雲浩隻能拼了命的掙軍功,憑着一身軍功,又不斷賣慘,終于将女兒安置在了軍營,他的營帳旁邊,方便照顧。
可即便如此,柳意綿也見不到主上,軍營規矩森嚴,每個人都隻能在規定的範圍活動。
“将軍何故提及主上?”
柳雲浩啞然,垂下眸子,連連擺手,“無事,随口一問,我們趕緊回去吧。”
回到營帳,看見發着高熱,瘦了一圈的女兒,柳雲浩一個在戰場奮勇殺敵從不怯懦的大男人瞬間紅了眼,淚水不受控從眼角滑下,滾入茂密的虬髯。
“綿綿,都是為父不好,沒能照顧好你。”
憶起女兒往日遭遇,覺着女兒這一生實在說不上平順,柳雲浩内心的自責和疼惜像潮水泛濫,幾乎将他淹沒。
床上的人兒忽然嘤咛一聲,從被子裡鑽出來一雙手,還透着熱氣,顯然是給悶到,想踢被子。
喬喬眼疾手快攔下,跟着扭頭說道:“将軍,綿綿她睡不安穩,身上出汗多,軍醫說要隔一段時間用藥酒擦身一次,衣服也都要換了幹淨的,我來照顧阿綿,您去歇息會吧。”
“那便辛苦喬喬了。”
男女有别,身為男子總是不方便,柳雲浩隻得出了營帳,拿了個磨損嚴重的矮凳,心事重重的坐在門口守着。
午間吃了藥又睡了一下午,柳意綿體溫終于恢複了正常,人卻一直沒醒過,口中不時含糊的說着什麼,柔弱破碎的可憐模樣,聽得柳雲浩心一揪一揪的疼。
到了晚上,喬喬依舊在裡面陪着,他還是不放心,堅持在帳外守着。
平原的月光格外敞亮,視線裡的一景一物沒有半分遮掩,看得清楚明白,柔柔冷光灑落,給柳雲浩身上添了一份神秘和孤寂。
他仰頭癡癡的盯着虛空,毫無睡意,胸腔平生惆怅和迷惘,又一次不知他和女兒的歸路。
淩晨的第一聲雞鳴響徹雲霄,靠着一根柱子瞌睡的柳雲浩腦子立刻清醒了。
剛打了個哈欠,營帳内響起女子輕微的哭泣和呼救,随着時間消逝,裡面動靜越來越大。
柳雲浩扒在門口躊躇難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高聲喊道:“綿綿,别哭,誰欺負你了,告訴爹爹,爹爹在這兒,不要怕啊.......”
話還沒說話,懷裡突然沖過來一團毛茸茸,炮仗一樣突過來,饒是柳雲浩身強體壯也退後了幾步。
“爹爹,我終于見到你了,嗚嗚,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我們不打仗了好不好,我們帶着喬喬離開這兒,去隐居,過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
“再不走你就要死了,喬喬也死了,我也死了,都死了,爹爹,别丢下我。”
“爹爹,我好痛好痛,你快帶我走……”
懷中少女燙的像個火球,哭聲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整個身子都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