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酉時,光線愈發暗淡。
柳意綿晃了晃腦袋,緩解肢體的僵硬,她起身點一盞油燈,繼續提筆蘸墨,在粗紙上練着大字。
約摸又練了一炷香的時間,喬喬端着一碗湯進門。
“阿綿,歇會兒吧,将軍讓你将這安神湯喝了,說是一定要在飯前喝才行。”
柳意綿放下筆,拉過喬喬手心貼在自己面上,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新月,熠熠生輝:“喬喬,你可真好。”
她說完端起安神湯抿一口,難喝得臉皺成了包子,不願浪費了此番心意才仰頭一口悶了。
見了她眼淚汪汪惹人疼愛的小模樣,喬喬捂着嘴輕笑一聲,塞了塊麥芽糖到她嘴裡,甜意壓下苦味,惹得她再次眉開眼笑。
喬喬滿意地端了碗要走,餘光瞥到桌面幾張大字,不禁皺眉,阿綿還真是繼承了将軍的随性,這字兒寫的橫七豎八,鴉飛鵲亂,簡直難以入目。
“字還是别練了吧,歇息片刻記得出來吃飯。”喬喬出門前不忘叮囑。
“知道了,好喬喬,我一會就來。”
柳意綿托腮盯着喬喬,像極了一隻嬌憨的狸奴,看得人心底暖洋洋的。
待喬喬背影遠去,柳意綿面上笑意緩緩消逝,心神亂糟糟的,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喘息一口都極為艱難。
在那個長達十幾年的夢中,這兩年發生了很多不好的事兒。
三個月後,慕容恪原本是要和爹爹一起出兵攻打肅州的,臨出發前北戎人突然襲擊邊境,他們背部受敵,以緻原計劃被打亂。
慕容恪當即決定和爹爹兵分兩路,他北上攻打狙擊北戎,爹爹則領兵攻打肅州,雙箭齊發。
這一戰,慕容恪雖勝了,還俘虜了一萬北戎士兵,但受了重傷昏迷多日,幾度命懸一線,弄的一衆将士人心惶惶。
爹爹那亦是險勝。
肅州守城将軍是爹爹曾經的戰友黃覺義,此人一心忠于朝廷,在慕容恪舉兵而反時放棄一切逃去了京城。
二人多年未見,未料竟在肅州碰面,以敵人的身份,處在對立面。
黃覺義對爹爹太過熟悉,肅州一戰,爹爹在他手裡吃了不少虧,花了兩倍的代價慘勝。
也因此,戰後爹爹不僅沒功牢,反而被降了職,在軍中也遭遇了諸多排擠,之後仕途一直不順,直到夢中那個‘柳意綿’跟了慕容恪,這種境況才好轉。
然好景不長,次年,爹爹永遠的留在了戰場。
喬喬想給爹爹守孝,卻被她娘親強迫嫁人,喬喬不願,在出嫁當日逃跑,被發現時,已自盡于爹爹墳前。
短短時間内,她一連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這一次,我一定要改變一切,保護好爹爹和喬喬,我們三人永遠都不要分.......唔……好困啊.......”
柳意綿握緊拳頭,放在心口,鄭重的向自己發誓。
說着說着竟犯了困,眼皮越來越沉重,身子軟的像一團泥,沒一會便趴在桌面,不省人事。
這時營帳的簾子被揭開,柳雲浩鬼鬼祟祟閃身而入,将睡着了的女兒抱上床,蓋好被子,而後朝外小聲招呼,“好了,快進來。”
話音落下,喬喬也進來了。
她身後還跟着兩個高大男子,兩人都穿着不合身的道士服,頭上盤了道士發髻,其中一人還背着一柄桃木劍。
前頭站着的中年男子麻利地将包袱裡的東西一一擺正,放在床前的桌面上,整理好後擡頭,看向柳雲浩,那張臉俨然是虞校尉。
“老大,可以了,東西都擺好了,咱們開始吧。”
柳雲浩點頭,眼神示意虞校尉帶來的高瘦男子可以開始了。
高瘦男子跟着颔首,接着抽出桃木劍,将一碗黑狗血灑在地面,再拿出一顆狗牙遞給柳雲浩。
“将軍,還請将這個放在小姐手心,屬下要開始做法了。”
柳雲浩小心謹慎的将狗牙放在女兒手心。
他眉心緊鎖,額間淌着熱汗,目光盯着兩個學藝不精的僞道士将營帳内貼滿符咒,圍着桌子咿咿呀呀轉圈,緊張無措中含着一絲期待。
柳雲浩閉上眼,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着。
希望今日後綿綿能恢複如初,不再受夢魇困擾,也希望她一輩子平安喜樂,無憂無慮。
隻是還未睜眼,耳邊忽的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柳雲浩耳聰目明,警惕性很高,一聽便知有人來了,人數還不少。
他看向還在作法的兩人,擡手想說些什麼,卻不好打斷,率先出了營帳,想要瞧瞧究竟。
誰知迎面便撞上一隊士兵,為首之人是他的死對頭周正,眼皮狂跳,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周正是右中郎将,與柳雲浩平級,兩人擁有同一個目标,那就是接替老副将的位置,他們二人素來看不上對方,時常互坑。
他比柳雲浩大兩歲,身材魁梧,不同于柳雲浩偏冷硬的面相,他總是笑嘻嘻的,圓滑的像隻老狐狸,眼尾微微挑起,透着三分精明。
周正的營帳離這裡可遠了,此刻入夜了還帶人過來........壞了!這厮是沖他柳雲浩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