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越發大了。
整個世間仿佛隻有雨滴落在油紙傘的哒哒聲,雨中的聲聲呼喚,比小獸呻吟還要微弱幾分。
柳意綿一直追不上,跑得心急,一不小心踏入深水坑裡,跌在泥地中爬不起來,委屈漫上心頭,就那麼不管不顧放肆哭出聲。
哭了不知多久,頭頂的雨忽然停滞了。
“柳姑娘,這是怎麼了,弄成這樣将軍可要心疼死了。”折返的吳軍醫放下護在懷中的藥箱,撐傘扶起滿身淤泥的柳意綿,遞了塊幹淨帕子給她。
柳意綿心中一喜,接過帕子胡亂抹一把髒兮兮的小臉,努力眨眨眼逼出眼眶裡的雨水,哽咽道:“吳軍醫,我,我想請您幫我帶個話給主上。”
吳軍醫:“姑娘請說。”
柳意綿吸了吸鼻子,泛紅的眼角隐着化不開的悲傷。
“戰場上刀劍無眼,便是武功再高強也難逃明槍暗箭,若有金絲軟甲,可叮囑他穿一件。北邊地勢兇險,且風沙雨雪多,一日之内氣候多變,咱們的将士多來自南邊恐難以适應,要多做準備,切莫貪功好進,亦不可輕敵深入,更重要的是警惕小人背後放箭.......”
将憋了許久的話說出,柳意綿渾身舒暢不少,頭腦也愈加清明了。
她不是為了他,而是為減少士兵傷亡,更是為了百姓們的未來。
不久之後與北戎人那一戰,慕容恪受了重傷,鬧的軍心渙散,差點兒出了大亂子,不管是出于本心,還是對未來的考量,她都不能放任他生死一線。
即便前世他活下來了,可若有個萬一呢,她如何能賭。
多的她不便說,否則容易惹了禍端,幾句叮囑想來應當無事,至于聽不聽,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吳軍醫擰着眉頭,暗暗搖了搖頭。
小姑娘一字一句,情真意切,想來是早已對主上有了心思,然在他看來兩人不管是地位還是性情都相差太大,主子又一心撲在國事上,無心風月,恐難求一個善果,可惜了。
“姑娘的話,吳某一定帶到。趕緊回去喝口熱茶吧,莫要染了風寒。”歎了聲,吳軍醫一口應下。
待回去換了身衣裳,他便來慕容恪這兒回話,将柳意綿的話一字不漏告知,卻沒說她的名字,隻道是柳雲浩的意思。
慕容恪對柳雲浩也算了解,沒緣由突兀冒出這些話兒,他自是不信,斂下眸子,吩咐照看好左中郎将一家,便讓其退下。
放下筆,目光虛虛凝着一處,微微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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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道金光斜斜射下,燦爛生輝,沉悶了一月的天氣終于放晴,迎回了藍天白雲,躲了許久的野兔開始四處流竄着,慶祝着。
柳意綿和喬喬将積攢了許久,散發着黴味的衣物被子都拿出來洗了,兩人忙活到了大中午才洗完兩筐衣裳。
二人合力将衣裳晾好,一起去山坡上坐了坐。
雨後的空氣散發着青草和野花的香味,不濃不淡,既提神又醉人,風愛自由卻多情的撫在柳意綿鬓角,溫柔而缱绻。
她無意識仰頭,閉眼,享受這一刻的自由,甯靜。
少女時期,總是無憂無慮。
為人妻,為人母,耗費了她半生力氣。
該多幸運,才能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可心為何總是空落落的。
“阿綿,我明日要回去了。”喬喬看向沐浴在陽光下的阿綿,斂下眸中不舍,緩緩躺在草地上,目光不經意落在山坡下的營帳處。
“喬喬,你記住,我和爹爹永遠是你的後盾,你想我們了,就找人遞個信。”柳意綿張了張嘴,忍下挽留的話,跟着躺了下來,主動牽起她的手。
“好。”喬喬應聲,目光回落在柳意綿身上,滿是糾結。
在軍營的這段時日,她明顯感覺以往那個明媚活潑的小妹妹不見了,仿佛一夜間長大,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完成了少女向成人的蛻變。
阿綿總是在笑,眼底卻有着抹不掉的濃濃愁緒。
“有時候我覺着你好似一個三十多歲,曆經世事的婦人。”
喬喬的話像一根棒槌,狠狠敲打着柳意綿的靈魂。
她猛的睜開眼,心跳漏了一拍,“怎,怎會這麼說。”
“你喜歡在草地上追着野兔跑,喜歡偷偷躲過監察去山上摘野果子吃,你每次看見奔跑的馬兒眼睛會放光,你總看不慣将軍的胡須做夢都想給他剃了,你不喜歡刺繡做衣裳,不愛納鞋底,讨厭寫字看書,你也不愛吃甜食.......”
可現在的阿綿一有空就在做衣裳鞋子,有大有小,并不都是将軍的尺寸,吃飯總會繞過她愛吃的辣菜,隻吃清淡的,偏甜的,房間裡的書一日比一日多,兵書,遊記,詩詞都有。
更重要的是,夜裡,總是會哭着喊着陌生的名字。
“秀秀,阿源,阿靳,是誰?”
她更想問,行簡又是誰?
聽見幾個孩子的名字,柳意綿情緒驟然崩潰,失神的坐了起來,抱着膝蓋無助哭泣。
她真的好想好想她的孩子們,她不在了,他們該怎麼辦。
“阿綿,别哭,是我說錯了,你别哭好不好。”
喬喬将她一把攏入懷中,後悔極了自己的多嘴,懷中人兒怎麼也哄不好,最後隻能跟着一起哭了。
兩個小女孩抱在一起哭成了淚人兒,狠狠哭一場後,都沒了力氣,軟在了草地上,抱在一起抽噎着。
柳意綿像是一個終于找到了撐腰人的小孩,窩在喬喬懷裡委屈的述說自己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夢裡她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一個男人,她因自己身份低微,身無長處而自卑着,為了配得上文武雙全,高高在上的他,将自己束縛在條條框框裡,沒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