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莺将那物件扔至她的腳邊,她低頭一看,竟是一把亮锃锃的匕首。
“請你殺了我。”
宮雨停猛然怔住,她看着刀身印出的火焰,好似正将她吞噬。
她忽覺雙腿發軟,倒了下來,掌心正撐在刀柄之上。刀身泛着凜冽的冷光,火盆炙烤着她濕漉漉的身體,又冷又熱。
此刻午間聽見的童謠又在耳邊響起——
長樂街呀長又長,
煙柳巷裡柳絲揚。
八十一号船商會,
商會對面小樓房,
樓房院西茅草屋,
住着一位痨病鬼,
痨病鬼,梨花醉。
卻活不過十八歲。
......
“紅绡斷時梨花瘦,朱顔辭鏡水辭舟——”
檐角的銅鈴又響,血沫濺在陳年紅帳上,斑駁如褪色的合歡紋。
照過紅顔坊頂上的月,是要蝕人心魄的。
到底是愛這梨花醉?
還是,恨這罪梨花?
。
一雙溫熱的手從下捧住了她的臉,指尖暖意滲入肌理,恰似梅枝融開新雪。腦中好似閃過一道劍鳴,青竹眼睫輕顫間,眼中所印的朦胧散去,呈出葉墨婷倒着的臉。
“你走神了。”清泉漱玉般的嗓音蕩開漣漪。
柳青竹一怔,從這個視角看下去,水霧裡倒映的鳳目如硯中宿墨,一粒朱砂痣綴在眼尾,恍若雪地裡驚破的胭脂,再往前些,就能看到皇後半露的□□。
她匆匆别開眼,攥緊銀瓢的指節發白,她沉聲道:“我去給娘娘換水。”
葉墨婷放開她的臉,笑道:“不必了。”
緊接着,美人出浴,帶起珠簾般的水幕,濺了一地寒香水。柳青竹順勢後退一步,臉上還殘餘着水漬,還有娘娘指尖清雅的梨花香。
水浴氤氲,霧氣濛濛,雕鑄着女人完美的曲線,墨畫屏風中,葉墨婷赤腳而行,踩出一地水漬,所行之處皆有遺香。柳青竹垂頭跟在身後,拿了架上青衣,為她披上。
這時,有人躬身而入,是最先令她來慈元殿的那名女使,她正欲開口,卻見殿内還有另一人,出口的話堪堪止住。
柳青竹正為女人系着衣帶,見有人進來禀事,琢磨着要不要先退下。
葉墨婷在她頭頂道:“不妨事,就在這說。”
女使得令,便道:“今日的湯藥,官家喝下了。”
話到此處,柳青竹心中沉了沉,想起在靈隐公主府聽到的那端對話。
看似歲月靜好的東京聖人,并非與世無争。
葉墨婷淡淡應聲,女使又道:“貴妃娘娘說,您府中缺幾個調香婢子。”
話落,葉墨婷輕聲歎了口氣,道:“那便讓她送幾個來。”
“是。”女使領命退下。
葉墨婷穿好衣裳,倚着青玉案,取下狼毫筆,在一卷輿圖中翻出一張書簡。柳青竹跪在她身側,為她低眉研磨。
葉墨婷傾身斂袖,提筆蘸墨,落筆書寫,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字型奔放,有大家之範。柳青竹無意間多看了一眼,隻見墨迹蜿蜒成句。
今長公主又送人入宮,蕭清妍生性多疑,兩家恐生罅隙,請君盡快追查卷宗下落。
筆尖在落款處欲落未落,葉墨婷突然擡頭看向她。“我這字,寫得如何?”
柳青竹的心髒似被重槌敲了一下,她慌忙垂下眼睫,俯身磕頭,哆嗦道:“娘、娘.....”
葉墨婷看着她卑微的後背,蓦然輕笑出聲,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來。
葉墨婷溫柔地将她攬入香懷,含笑道:“這麼怕我?”
柳青竹抿着唇,垂眸不敢看她。葉墨婷淡淡道:“看來長公主對待下人還挺嚴苛。”
柳青竹心如擂鼓,眼珠子瞥向别處,暗暗腹诽,你們兩人不都一樣,一個明着狠,一個暗着狠。
葉墨婷将她抱的更緊,握住她冰涼的手,溫和地安撫道:“我不要你跪我,隻需要......你我之間,像以前一樣。”
言罷,柳青竹猛然愣住,身體逐僵,她怔怔地擡起沉重的脖頸,對上皇後柔情似水的鳳目。
葉墨婷莞爾一笑,道:“春日宴上,見你的第一眼,我便知曉你是誰了。”
柳青竹雙眉颦蹙,面上的血色也被一點一點地抽離。
皇後款款吐出三字:“宮雨停。”
窗外忽有夜莺啼破寂靜,驚落紫藤架上露水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