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下的身體一僵,由于身高差距,男人溫和無奈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嘛,不過是個地縛靈罷了,不知道你究竟是在執着什麼?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擡眼深深看進他的雙眸,确定對方不再打算動手,我從他懷中抽/離,鼻尖萦繞的淡淡鸢尾雪松味也逐漸消散。
“大概是感同身受吧。”
對上羽田秀信有些狐疑驚訝的眼神,我歎了口氣,“如果不想消散或者被除妖師捉住的話,就快點成佛吧。有什麼願望未了的話,我會盡力幫你達成的。”
等了良久,對方并沒有反應。算了算了,本來我自己多管閑事,灰飛煙滅也好,堕落成惡靈也罷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就當我聖母心發作吧。
滿心失望準備離開之際,少年終于開口說話。
“你為什麼要幫我,你之前看見過的吧,我想把他們都殺死。”
“是嗎?”擡起的腳又落回地面,我轉身看着他蒼白的面孔,“你是看見了我,所以才想在我面前屢次三番殺人的吧。”
他俊秀的臉上滿是不屑一顧,“你以為你是誰?”
“啊咧,你不是知道我叫藤原真子嗎?剛才這位名取先生的氣息你比我先感覺到吧。”上下打量他一番,我平靜開口。
“畢竟你是妖怪,躲也不躲,不就是希望對方殺/死/你嗎?”
他的氣息有些紊亂,帶動身側的氣流陣陣激蕩,“不要胡說,你知道我的什麼啊?”
“你的生平往事,我全部都知道哦,包括你的掙紮和不甘。”我注視着他幽深的瞳孔緩緩道。
“你出生普通又平凡,父母在你五歲的時候離婚,各自又組建了新的家庭。你跟着父親一起生活,他經營一家生意一般的雜貨店,原本沒有錢供你在冰帝學園讀書,但是你成績優異非常,文章多次在雜志刊登,最終以特招生身份入學。”
“你很喜歡在冰帝學習的日子,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入了冰帝文學部,被譽為文學天才少年。二年級時擔任了文學部部長,有能力又長得帥,學校很多女生跟你告白,你選擇了和你一個年級長得最漂亮的女孩。如果這一切順遂,你會在三年級得到心意大學的提前招錄,順利畢業,然後結婚生子。你以為自己有着最光明的未來。”
羽田秀信隻是一臉麻木聽着,沒有做任何反應。
“可惜……你的繼母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不如你的事實,要求你的父親将與你同父異母的弟弟也送入冰帝,為此他竟将自己多年經營的店鋪賣掉……”
“呵,”聽到這裡他終于有了反應,輕笑出聲打斷我的話,臉上帶着嘲弄,“我隻是想不通,為什麼一樣是他的孩子,我卻什麼都沒有。我問了他,他說我的出生原本就多餘,連我的親生母親都覺得我是累贅,讓我滾出這個家,于是我就離開了。”
他接着我的話講了下去,聲音聽不出來任何波動,但我知道這傷疤下必然已經化膿流血。
“那天的雨很大,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就往學校走。然後在這個十字路口紅燈亮了,一個小孩子在往前跑,迎面是一輛卡車……”
沒有然後了,既然他的人生是多餘的,他選擇将生命就此終結在這個雨天。
“你想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他們的後悔。”名取周一的聲音蓦然插了進來,像是戳破他唯一一點兒僅剩的自尊心。
“我去看了自己的葬禮……”他捂住自己的臉,看不清臉上神色,聲音有些顫抖。
“父親和繼母收了肇事司機的一筆錢,眼淚都沒有流一滴,我的母親說自己有事,連葬禮也沒有參加。被救下那個小孩的家人怕承擔責任也沒有露面,路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還原事情真相。我就這樣被判定意外車禍身亡。”
“世界這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我?”
很多人都會這樣想,為什麼倒黴的人偏偏是我。考試失敗、學業不順、被迫解聘、身患重病、窮苦潦倒……
就像佛祖遞給犍陀的蜘蛛之絲一樣,在你即将爬出地獄的時候,突然斷裂,又讓人墜入無間苦痛中,這就是人生,由一些大大小小能解決或不能解決的問題組成。
放下捂住臉的手,妖怪是沒有眼淚的,所以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扭曲,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悲痛。
……
氣氛陷入凝滞,良久之後,我打破這份沉默。
“所以說,你把冰帝的學生引到馬路中間是為了洩憤,最後也還是沒有下定決心殺死他們。即使你知道解除自己成為地縛靈的方法就是拉一個人讓他以與你相同的方式死去。”我對上他痛意未消的眼。
“我生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是無人愛的,如同犍陀一樣身負原罪,如果真的做出那種事,我的蜘蛛之絲也就徹底斷了,不是嗎?”他看着我,強擠出一抹微笑。
“我知道,那天你帶着芥川龍之介的小說是來化解我執念的吧,真是十分……感謝。”
該說什麼好,真是個柔軟的笨蛋,看了就讓我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