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的空氣帶着一股說不上來的潮濕味,混着水泥、瀝青,還有車輛散熱器蒸發出來的熱浪,一種夾雜着焦躁與汗味的城市氣息。
邦妮·貝爾睜開眼的時候,正坐在駕駛座上,車緩緩前行着,車窗搖下了一半,風吹進來,把她耳邊那縷棕紅色碎發吹得癢癢的。
“…什麼鬼?”她低聲說,像是在質問誰把她偷偷丢進了一場愚蠢的惡作劇。
她并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兒的——前一秒她還窩在房間裡對着生物習題紙犯困,下一秒就這樣坐進了一輛完全陌生、内飾泛着新車味的轎車裡,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腳下踩着刹車,周圍全是車。
她不該在這裡。
而這一切也太真了,真得令人發毛。
她能感覺到座椅的摩擦、手心的汗粘在方向盤上、鼻腔裡充斥那種空調和塑料混合的味道,還有陽光曬在皮膚上、車前蓋泛着熱的灼感——
夢?不像。
意識清醒,心跳真實,連肚子裡咕噜一聲都那麼具體,她甚至有點想上廁所。
“……操。”
她瞥了眼車内後視鏡,鏡子裡照出一張略顯困惑又不爽的臉,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肩上,眼下還有一點點昨晚追劇熬夜的青影。她輕輕地深吸一口氣,打量周圍。
這是一座橋,一條橫跨河流的寬闊橋梁,兩側有護欄,遠處天光略暗,像要下雨但沒下的樣子。
她車子正好排在一列緩慢移動的隊伍中。車流不快,像在等候什麼。
左側,有輛巴士緩緩駛過,貼着印有某公司LOGO的圖案。幾個青年在窗口打鬧,其中一個穿紅色T恤的男生笑得前仰後合,旁邊黑發女生猛推了他一把,看起來像情侶。
“……人倒是不少。”她嘟囔,皺了皺鼻子。前面還有幾輛私家車和摩托,看起來像是要集合去郊遊的隊伍,也可能是晨間交通的一部分,反正都不是她認識的。
耳邊傳來車載電台的聲音,女主播甜膩膩地在說着什麼交通事故——她沒認真聽。她注意到最前面一輛車旁站着幾個人,有個戴着棒球帽的黑人男生靠在車頭和某個長發姑娘說話,那姑娘穿着藍色背心,身材勁瘦,神情有點不耐煩。
邦妮的眉頭慢慢皺起。她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不安的東西正在空氣中潛伏。那不是視覺上的問題,而是一種身體本能:胃部緊繃,後頸涼意爬升,背脊骨像貼上一塊冰石。
橋身晃了一下。
輕微的,像地面在你不動的時候偷偷地踢了你一腳。
她猛地握緊方向盤,下意識踩刹車,車身一頓,但沒事。前車還在慢慢往前挪動,完全沒人發現那一下晃動。
她舔了舔唇,幹澀。視線向遠處掠去,隻見橋的邊緣,一個工人模樣的人拿着工具在檢修鋼纜。那人臉上汗流浃背,卻神色平靜,似乎毫無異常。
可就在他走過橋邊的某個支撐點時,身後那根粗大的鋼索輕輕地——彈了一下。
啪。
像神經抽搐的肌肉。
邦妮的心髒猛地一縮。
“别。”
她低聲自言自語,已經開始嘗試倒車——可她發現自己像被定住了一樣,腳踩了倒擋卻什麼都不動。油門空轉,車子就像被黏在這座橋上,她開始呼吸變快,冷汗順着背脊滑進腰窩。
那根鋼纜第二次、第三次地抽動。
下一秒——轟隆!
天崩地裂的一聲。
不是誇張的形容,是字面意義的“天崩地裂”。遠方橋面一節塌陷,伴随爆炸般的巨響與粉塵沖天而起,一整段道路直接崩下去,仿佛被惡魔的利爪抓斷了脊椎。巴士被抛起來,先是翻了一圈,又像玩具一樣重重砸進河裡,水花沖天、碎片飛濺。
人群尖叫、逃竄、喉嚨撕裂的哭喊聲伴着汽車的喇叭聲交織成一片噪音煉獄。
車子劇烈震動,有什麼金屬刮擦的聲音從底盤響起——她的車也開始滑動,整個橋身正在向下傾斜,仿佛地心引力忽然變得貪婪,想要把一切吞下去。
她狠狠一拉手刹,打開車門跳出去,腳下一個踉跄,膝蓋磕在地上,血流出來,但她顧不得疼,爬起來就跑。
前方,那些年輕人也在逃——有人摔倒,有人互相拉扯,有人大喊“這不是事故!是斷了!橋斷了!”還有個高個子男生奮力推起一輛摩托車想挪走路徑,但下一秒,整個橋段徹底斷裂,他和摩托車一起墜了下去。
邦妮驚恐地呆立着,腳邊一條縫隙已經裂開,河水怒吼着在下方翻湧。她轉身就跑,奔回自己的車,試圖從另一邊逃走。
但橋裂開了。她所處的這一節,像冰川上的浮島一樣,被切割出來,孤零零地向下陷落。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她喊叫,淚水和汗混着沖進眼裡,眼前一片白霧。車子滑出、翻轉、翻滾,她飛了出去,半空中眼角還看到一個女人,那個藍背心的女人——整個人倒挂在護欄邊上,拼命掙紮,卻最終被斷裂的鋼纜砸中,腦袋爆成一團紅霧。
然後——
一聲悶響。
一切寂靜。
她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天花闆熟悉得讓人想哭。
福克斯小鎮,她自己的房間。
她渾身發燙,腿上還有撞擊後的淤青,汗水把睡衣全都濕透,她躺在床上,渾身顫抖。
她的夢,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