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腰心思淺,她第一反應是溫默飛想告狀。
告狀在江湖人眼裡屬于面子裡子都不要的行為,畢竟“勝敗乃兵家常事”,技不如人不要緊,打輸搖人也很正常,告狀就不怎麼光彩了。
偏偏這威脅很有用。
溫默飛猜測到蘇夢枕不知情,朱小腰理虧在先,不敢真把事情鬧大,這是其一。
蘇夢枕既考量溫默飛的安危,有意委托朱小腰,說明溫默飛權重不低,這是其二。
朱小腰拿不定主意,隻能指望顔鶴發出面。
顔鶴發能頂着瘋癫上司的壓力混穩多年高層,再全身而退轉投蘇夢枕,眼光自然獨到。
甫一接觸,他便發覺溫默飛有别于他見過的任何人。
臨危不懼不亂,判斷力不差,倒是性情難以揣摩——這是他對溫默飛的第一印象。
隻遇襲後絲毫不見憤怒這點,就少有年輕人能做到。
和朱小腰想法相反,顔鶴發并不覺得溫默飛有興師問罪的意圖,那句話不像質問,更像是個談判的引子。
倘若顔鶴發方才及時緻歉,溫默飛或許不會咄咄逼人,可他先選擇自報家門,反被溫默飛主導到兩難的境地。
蘇夢枕知道會怎樣?不知道又會怎樣?
在這種威懾下,事件的性質無形中升了一級。
溫默飛笑了笑,他擡出蘇夢枕為自己增加些說話的分量,順勢遞下台階:“怎麼?二位不是為了蘇公子試探我的身手,還能是為了别的什麼人?”
朱小腰心裡立刻松了口氣,溫默飛既定性為試探,說明還有商量的餘地。
顔鶴發的神情也緩和許多,主動化幹戈為玉帛道:“私下設局是我們不對,不過閣下如何看出這是試探?”
溫默飛将對錯輕輕放過,從善如流地跟着轉移話題:“能大改我房間布置,必然是金風細雨樓内得到許可之人,若蘇公子和楊總管知情,上午不會不說。其次,這位朱姑娘雖打我個措手不及,我幾次出言攪擾她殺心,竟都奏效了……這是可以說的嗎?”
朱小腰柔柔一抿唇,不大高興。
倒不是說她演技差,而是溫默飛已見識過真正的生死之戰,最兇最狠莫過于那日蘇夢枕與雷損的驚世之戰,澎湃的殺意令他終生難忘,對比其他人自然高下立判。
剩下的就很好推斷了,朱小腰一不為殺人,二不為套話,設局纏鬥的目的十分明确,溫默飛的身手她試出來了,殊不知那人亦有試探之意,這才硬挨她一掌。
“實不相瞞,我對二位的武功也是十分好奇,能領教朱姑娘的陰柔綿掌,受點小傷也不算什麼。”溫默飛坦然道。
碰瓷并非他本意,就在溫默飛發現朱小腰無意置他于死地時,他意識到這是了解内力攻擊與身體反應的最好機會。
溫默飛摸索改創武學心法的那五年,遺世獨立閉門造車,以經脈為本,内力為用,曆經種種考驗定型了一套抗壓保命的防護機制。
這機制從原理上可以應對内功傷害,但因沒有其他身懷内力之人參與測試,無法驗證溫默飛的結論是否正确。
偏生等到周圍高手林立之時,溫默飛又内力潰散,考慮到自身安全隻能另辟蹊徑采集樣本。
直接接觸過的他人内力,目前隻有被點穴時滞留的少量異種真氣,以及蘇夢枕探查他經脈時注入的真氣。而沃夫子知道溫默飛的情況,加上救命之恩在,指點過招時從不用内力。
溫默飛仍記挂着内力對撞測試,眼下時機不好,面對經脈毀損的風險,熟識之人必會拒絕揍他的請求,或建議延後至少半年。形勢又很緊迫,如果不提前用實驗彌補認知上的空白進而确定改進方向,那麼這危機四伏的半年和坐以待斃沒有區别。
是以溫默飛改變主意,實打實接住朱小腰一掌。若非如此,溫默飛本可避開正面沖突直接跑路,沒有顔鶴發守在窗外的情況下,他的跑路成功率高達百分之八十。
幸好來的這兩位立場相對無害,就算另有目的,溫默飛也是權當不知。
顔鶴發是金風細雨樓新晉的功臣,這件事私了的确是最優解,但若不想被對方輕視,私了的主動權就不得不争。
不但要争,還要鎖定好自己給人的第一印象,避免遺留麻煩。
這些彎彎繞繞不足為外道,表面上,溫默飛再退一步将突襲事件定義為“領教武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有人要承情的。
顔鶴發接話道:“溫公子傷勢如何,可還有哪裡不适?”
溫默飛心領神會:“問題不大,休息幾天的事,就不必麻煩大夫了。”
說到休息,他看向樓上,欲言又止。
朱小腰叉手一禮,柔聲道:“今日聽聞楊總管顧念溫公子的安危,小腰自作主張為公子換了住處,冒犯之舉還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