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瑾颔首垂眸,随之起身:“邗莒縣命數已盡,我來晚了。”
老伯的淚随着幾個孩童的哭聲劃下臉頰,不動聲色的,道出無盡悲哀。
“滿城的性命,就這麼算了嗎?”容淓的聲音自餘瑾右側響起,餘瑾轉頭,看到的是蓄滿淚卻依舊克制不肯落下的滿眼堅毅。
少女清脆卻又淩厲的聲音在餘瑾心上落下沉重一擊,餘瑾難得的,不知該做出何種回應。
滿城的性命……該是多少因果宿緣,餘瑾也想問,問那天道,難道真的不管嗎?
餘瑾也得不到答案。
容淓得不到答案,便将眼淚随意用袖子一抹,又彎腰将桌上餘瑾給的‘報酬’收起,開始籌劃起來:“複州被暴民之事牽絆住了,大抵沒空來搜尋我們,若是等他們回過神來,怕是會借暴民之意來抓捕我們,咱們得快些離開此地。”
“小淓……”領頭想說什麼,喚出名字後又沒了下文。
餘瑾身形高挑,站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擋住了自縫隙中傳進來的光,方才的沉默使得整個氣氛都低沉了不少,領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餘瑾擡眸,面上眼中皆不露半分情緒。
“我可以帶你回一趟家。”餘瑾将目光落在容淓身上,突然說道。
腳程對她而言是最簡單的事情,她現在也想去看看邗莒縣的情況。
容淓眼睛一亮,随即有迅速黯淡下來,她搖頭道:“多謝仙師,隻是我如今有更重要的事,隻能婉拒仙師好意了。”
邗莒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回頭也改變不了現狀,容淓深知自己現在的任務是帶領着活下來的大家找到安置的地方休養。
“我可以幫你們做掩飾。”
容淓擡頭看向餘瑾,似乎并不畏懼同她對視,餘瑾在眼上施了術法,不至于讓凡人同她一對視便失了神智,丢了魂魄。
“仙師為何要怎麼做?”
“邗莒雖然命數已盡,但我身為修士,便是職責所在,總要去的。”
容淓抿了抿唇,下定決心般朝餘瑾作揖禮緻意:“那容淓,便多謝仙師了。”
餘瑾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将手輕輕搭在容淓肩頭,二人的身影下一刻便消失在原地。
餘瑾的傳音也落入衆人耳中,她留下囑咐,讓衆人在她沒回來之前切不可踏出驿館一步。
衆人紛紛對視,了然于心。
老伯不知餘瑾能不能聽見,便對着空無一人的前方喊了一句:“仙師可去邗莒府衙,那份诰示,許是還留一份在那。”
“我知道了。”
聽見餘瑾的回音,老伯松了口氣。思緒突然被一個孩子雀躍的聲音打斷——
“是吃的,好多好吃的!”
……
邗莒縣已經成了座空城,濁氣之内遍地屍骨,燒不完的便亂刀砍死,焦味混雜着腐臭,一派蕭索。
容淓已經從方才身處高空的奇妙滋味中回過神來,如今再看,滿目瘡痍,悲憤交加,最終隻能化作無能為力的哀戚。
餘瑾在她身上施了個法術,随後帶她下降。
先去了府衙,餘瑾尋出了那道被封存的诰示。
“讓數仙人并往的,居然隻是聖上想舉辦一場盛宴?”容淓也看清了那道诰示上的具體内容,不知道時還好,知道了後隻覺可笑可恨又可悲。
以一場盛宴換一城生死,真是好一個河清海晏的大昭,好一個愛民如子的聖上,好一個萬國來朝的盛宴啊。
餘瑾并未對此做出評價或是附和,容淓看到的和她所能看到的并不完全一樣,容淓隻能看到拟诰示的人想讓人看到的,而真正的内容藏在幻術之下。
大昭的皇帝也是修士,并且在靈氣稀薄的凡間修至元嬰期,凡間修士大多隻是煉氣期,能修煉到元嬰期自然叫人嘩然,又有傳聞皇帝掌握着獨特的靈脈,可助修士快速修煉突破。
如此誘惑,确實叫人無法不前往。
這樣一個借名萬國來朝的盛宴就誕生了。
至于具體情形,隻有身處其中才能知道。
還有半個月,拿着這份诰示的修士都可前往,難怪會有一份被藏得如此之深,想來是持有者逃出邗莒縣時來不及帶走。
至于那位老伯如何得知……
餘瑾将诰示收起後,又帶着容淓去了她家。
容家是當地做紡織生意的商戶人家,家境殷實,所以家中人口不少,隻是這場不知由來的病災毫不留情地将這一切吞沒,容淓縱想尋一尋屍骨也尋不到了。
屍骨早已被燒成灰,混着滿城屍骸,混着那散不開的濁氣,紛紛揚揚,永久被留在了這座空城了。
她來看了一眼,隻帶走了母親留下的玉佩,和父親珍藏的寶劍。
餘瑾見她不再依戀,便問:“你可知哪裡還有可能遺留沒有被毀的屍體。”
容淓聞之一愣,随即細想一番,腦海中尋到了一個可能:“城裡有個醫館,生意并不好,隻因那醫館中的醫師喜歡研制新藥,沒啥人願意去那看病,想來對于這場病災,也有研究,也許會妥善保留屍體。”
容淓為其引路,帶餘瑾去了那家醫館,果然在那家醫館後院屋子裡找到一間暗房,裡頭用特殊法子保存着一具樣貌齊全的屍體。
餘瑾上前觀察起那具屍身。
體表一應特征确如老伯所述,隻是餘瑾透過外表看内在窺見了一些不尋常。
似乎有什麼曾在這死者活着的時候寄生過。
餘瑾拿出一把短匕,自屍身肺下紮入,屍身突然活過來一般劇烈顫抖起來,伴随着自肺部溢出來的尖叫,隆起的肺部洩氣般驟然坍塌。
容淓被這動靜吓了一跳,轉頭去看時正好瞧見那具劇烈抖動的屍體詐屍般睜了眼張了嘴,痛苦地呻/吟着。
那眼球都突了出來,陣陣濁氣自嘴巴湧去,容淓驚懼地捂着口鼻後退了幾步。
餘瑾拔出短匕,那肺腹處下塌的更加厲害了,同時不斷從那處缺口湧出來竟不是猩紅的血液,而是泛黑的綠色粘稠物,還發出腥臭,叫人作嘔。
“這……”
餘瑾擡手,制止了容淓出聲,随即又給容淓指了個方向,讓她去看看。
容淓壯着膽子努力在餘瑾面前不露怯,緊握着手裡的劍朝餘瑾指明的方向走去。
劍尖剛露了個頭,裡頭就舉着手鑽出個人:“我,我不是賊人,我也沒有病,不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