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麼事啊?阿拓,你是不是聽了林家那個小娘們兒挑撥的話了。”男子一邊連連讨饒,一邊不敢正面回應,“那都是她在中間挑唆,我可沒真的去告狀……”
“你跟莊頭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馮拓似乎有些不耐煩,直接打斷了男子的狡辯,“我也沒想把你怎麼樣,這一頓打,就當作是我們兄弟情的終結。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往後你也不要再來找我,我是不敢再認你這個兄弟了。”雖說嘴上說得硬氣,但從馮拓劇烈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的内心還是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見馮拓不為所動,男子也不再做過多掙紮,“你就是誤會我了,我真沒什麼壞心思。我怎麼會背叛你呢?真的是……”
桓秋并不認識馮拓,自然也不知道他未來會飛黃騰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她看來,這不過是莊子上兩戶農家子弟之間的口角紛争,其中一人似乎還打算離開莊子。這讓桓秋感到十分詫異。要知道,在如今這樣的世道,當個背靠世家保護的佃戶,那可是無數平頭百姓夢寐以求的身份。外面的小吏小官不敢随意欺壓,流民也不敢輕易沖撞有專人守護的莊子。
此刻的馮拓,正站在人生的重大轉折點上,面臨着艱難的二選一:是去做織坊的掌櫃,還是去鹽商鋪子當賬房先生。上一世,他便是從鹽商的賬房先生做起,一步一個腳印,曆經無數艱辛,才爬到鹽商家主心腹的位置,而後更是一路飛黃騰達,實現了人生的巨大轉變。此時的他,還隻是個青澀懵懂的農家子弟,雖因讀過書,略有些才智,但見識尚淺,還未經曆過世間的種種磨砺。
馬文才此時心中也頗為猶豫,人才并非從天而降,皆是在一步一步的艱難磨砺中成長起來的。若他現在就将馮拓收入門下,沒有了在鹽商那裡的豐富閱曆和百般見識,未來的馮拓還能擁有那些層出不窮的計謀和智慧嗎?
來不及仔細思索,眼見兩人的争執已接近尾聲,馬文才靈機一動,拉着桓秋故意弄出一些聲響,好讓他們察覺到有人靠近。馮拓二人聽到動靜,頓時一驚,萬萬沒想到會有其他人出現,連忙轉身。當看到眼前身着華服的陌生貴人時,腦子靈活的馮拓瞬間猜到,這二人便是莊子的主家,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他說自己是主動請辭,那是一回事,全家也能平安離開。可若是主家認為,他因為要去外面鋪子當賬房先生而離開莊子,是莊子的叛徒,一氣之下将他打一頓後趕出去,那往後的日子可就難捱了。
桓秋見馬文才的舉動,心中自然明白他是有了想法,于是也默不作聲,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想看看他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馬文才心中一動,他轉念一想,将馮拓收入門下,日後自然會有新的曆練機會,也不必拘泥于非要在他人處曆經磨難才能成才。隻要馮拓這個人有潛力、有能力,他完全可以安排馬家的産業對其進行培養。“聽你二人争執,這位小哥可是心生去意?莫不是這莊子上有人暗中使壞?”說着,馬文才眼神淩厲,冷冷地看向那瘦弱男子。
瘦弱男子渾身猛地一顫,吓得不敢擡頭。不管他做了什麼事,被主人家當面戳穿,極有可能連累家人一并被趕出莊子,淪為流民。想到這裡,他愈發害怕,身體抖得像個篩子。
馮拓見狀,連忙搖頭否認,“少爺怕是聽錯了,我二人本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此次不過是因對未來的選擇産生了争執,莊子上并未有人從中作梗。”盡管被發小傷了心,但他并不想将對方全家逼入絕境。
“哦?說來聽聽?”馬文才也不繼續深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是如何招攬這個未來的人才。
馮拓緩緩講述了自己讀書之後,每日依舊不得不下地種地的不甘,以及看着家中父母年老體弱,卻仍要在田間辛苦勞作時,内心深處湧起的那種深深的無能與愧疚之感。這些經曆,在耕讀之家的學子中極為常見,幾乎每個農家學子都曾經曆過,隻是像馮拓這般有魄力,并且能找到機會和賞識他的伯樂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聽到此處,桓秋忍不住出聲詢問,“你不想種地,那你可曾想明白,自己為何要讀書?讀書又有何用呢?”
馮拓苦笑着搖了搖頭,“小子不是不想種地,隻是種地填不飽全家的肚子。小子讀書,原是父母為了改變全家的命運所做的決定。然而,小子讀書至今,也僅僅做到了認識這紛繁複雜的世界,卻還未能改變家中的命運。”
“讀書有三重境界,一為認識世界,二為改變命運,三為明理而後改變世界。你能走到第二重境界,已然是你父母傾盡全家之力辛苦供養的結果。”見馬文才神情變化,桓秋猜到這個人也許有大用,于是,便故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感慨地說道。
其實,桓秋内心并非真的看不起這些農家子弟,隻是深谙人性的複雜。若好處來得太過輕易,人們往往不會懂得珍惜。此時她以高姿态進行評價,再由馬文才給予幫助,反而能讓身處絕境、自認為走投無路的馮拓,在心底生出深深的感恩之情。
“文才哥哥,不如你來考較考較這個讀書人?若是他真有本事,合用的話,便給他一個能出人頭地的差事,也算是不辜負他全家的殷切期望。”桓秋看似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
桓秋已經做好了鋪墊,馬文才自然不會故作清高。他微微沉吟,目光銳利地看向馮拓,心中迅速思索着考核的内容。“既如此,那我便考考你。先從這莊子說起,若你是莊頭,眼下正值春耕,你會如何安排農事,确保今年有個好收成?” 馬文才的聲音沉穩有力,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馮拓聽到問題,微微一愣,旋即眼神變得專注而堅定。他略微思索後,有條不紊地說道:“少爺,春耕之際,首先要确保農田的水利暢通。莊子裡的水車雖有,但部分年久失修,需盡快安排工匠修繕。同時,根據不同地塊的土質,合理分配種子。像東邊那片肥沃的土地,适合種植高産的稻種;而西邊地勢稍高、土壤偏沙質的區域,則适宜種麥。此外,施肥也極為關鍵,農家肥雖好,但數量有限,可适量摻用一些購買來的糞肥,保證肥力持久。在人力安排上,可将年輕力壯的勞力集中在大面積農田,老人和婦女負責邊角地塊以及清理雜草,孩童則協助傳遞工具等。如此分工,可提高勞作效率,為豐收打下基礎。”
馬文才聽後,微微點頭,對馮拓的回答頗為滿意。他接着問道:“若莊子遭遇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毀了部分田埂和灌溉渠道,你又該如何應對,将損失降到最低?”
馮拓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答道:“少爺,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我會先組織青壯勞力,迅速搶修田埂,防止農田被進一步沖刷。對于被沖毀的灌溉渠道,可利用附近的木材和石塊,搭建臨時的引流設施,保證水源能盡快引入未受損的農田,維持作物生長。同時,安排人手檢查被淹農田的作物,對于倒伏但仍有生機的,及時扶正培土;受損嚴重的,考慮補種一些生長周期短的蔬菜,以彌補部分損失。另外,還需統計受損情況,向主家如實彙報,以便後續做出更周全的應對之策。”
馬文才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又抛出一個問題:“倘若有外來流民闖入莊子,意圖搶奪糧食和财物,你會采取什麼措施保護莊子和佃戶?”
馮拓神色一凜,認真說道:“少爺,首先我會召集莊子裡的成年男子,拿起農具作為武器,在莊子入口處嚴陣以待,威懾流民。同時,安排機靈的孩童迅速前往附近有守衛的莊子求助,或是向當地官府報信。若流民試圖強行闖入,我們會堅守防線,盡量避免正面沖突造成人員傷亡。但若是對方動手搶奪,我們也會奮力抵抗,保護莊子的财産和佃戶的安全。在此過程中,我會安撫好莊子裡婦孺的情緒,讓他們躲在安全的屋内,避免慌亂。”
馬文才聽完,心中已然認定馮拓确有幾分才幹。他微微颔首,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非常自然地讓馮拓兩日後前往靜揚山莊,去找金管家。讀書的人,并不一定會思考,但是會思考的人,讀書必不會差。這馮拓,哪怕不幹活兒,也會是個很好的讀書苗子。隻是可惜了,身世清貧。
聽到“靜揚山莊”和“金管家”這幾個字,馮拓忍不住屏住呼吸,心中一驚,又擡頭仔細打量了馬文才一眼,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一絲難以抑制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