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再次陷入僵局,江憶安看着被陽光映得發亮的糖紙,有些刺眼,可是她并未将目光移開,而是直直地盯着,直到看得眼睛幹澀發疼,才開口道:“我媽說不能随便拿别人的東西。”
“我隻是幫老師拿行李箱過來,沒出多少力,而且……這是我自願的。”
自願不需要報酬。
而不需要報酬有時卻恰恰是最貴的。
許一回神。
她從中拿出一顆糖,看着江憶安,帶着微微命令的語氣說:“伸手。”
江憶安放在身側的手指微蜷,這顆糖實在有些刺眼,她不自覺舔了舔幹裂的唇,知道不能再拒絕,便順着許一的話将手擡起來。
下一秒,白嫩細長的指尖輕點在她的手心,帶着一陣微癢,還未多想,那顆糖便落在了她的手裡。
她擡眸看着陽光下禮貌又有些疏離的笑,眼前的人好像大城市中從高樓大廈的廣告裡走出來的人,與她隔着萬水千山,明明很近,但又仿佛離她很遠。
許一收回手,看到眼前的女孩,淡淡道:“回去吧,别讓家長擔心。”
江憶安很有禮貌,一開始許一以為她隻是對老師特别有禮貌,但是後來發現,她對所有人都很有禮貌,正如現在,眼前的女孩禮貌地與她告别:“老師,再見。”
“嗯。”許一點點頭。
她看着江憶安匆匆離開的背影,沒有多作停留,拿出鑰匙去開鎖。
……
江憶安先回家拿了工具,之後才去地裡幹活。
不遠處,陳明站在自家地裡,手裡拿着一把鋤頭,冷着一張臉看向姗姗來遲的人。
似乎是對眼前的人頗有不滿,江憶安還沒走過來,他就舍下鋤頭,急沖沖走過去,踹了自己女兒一腳。
“嘩啦——”
下一秒,肥料桶連帶着裡面的工具一瞬間全撒出來了,江憶安更沒機會躲開,一腳被踹倒在地。
她悶哼一聲,沒有說話,停頓幾秒後,默默站起來把所有工具一件件收進桶裡。
陳明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看着她低着頭沒脾氣地撿東西,更來氣,于是對着地上唾了一口,罵道:“沒用的東西!”
“讓你給俊傑送完書早點回來,你看看現在幾點了,跑哪去玩了?”
“就知道偷懶,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江憶安一聲不吭地聽着自己父親謾罵,她知道陳明在說什麼,這種話她早已聽得耳朵起繭。
有回應會被罵,沒有回應同樣會被罵。
可是,她越想屏蔽,耳邊卻偏偏傳來陳明不滿的嘟囔聲。
聽着身後腳步漸近,她一隻手緊緊攥着冰涼的鏟子,骨指泛白,呼吸逐漸加重……
有那麼一刻她覺得自己與鏟子融為一體,身體的速度突然加快,仿佛一支利箭朝陳明射去。
“砰——”她在心裡道。
安安,躲開。
然而,下一秒,江憶安猛然清醒,貧瘠的土地映入眼簾,眼前是陳明因生氣而扭曲的面孔,她眼尾泛紅,攥緊拳頭,一雙眸冷靜得有些吓人。
最終,在對方威脅的眼神中,她将鏟子從地上撿起來,放進了桶裡。
但是陳明依舊糾纏不清,誓要知道她晚來一個小時到底做了什麼。
江憶安擡起頭與他平視,最終,面無表情道:“校長讓我給她幹活了。”
陳明突然停下來,周圍即刻安靜了不少,聽到“校長”兩個字的時候,他的怒氣消了一半,等他反應過來,江憶安卻已經走開,他夠不到,便也沒和她計較。
于是轉頭問了另一件事:“聽說從城裡來了新老師?”
農村消息傳播得很快,不到半天功夫,現在村頭幹活的人都已經知道這件事。
一傳十,十傳百,到了晚上,這消息指定就從村頭傳到村尾,到時候衍生出什麼流言都不一定。
“不知道。”江憶安已經拿好鋤頭悶頭幹活。
陳明對她的态度很不滿,一看到她就能想起江穆青那女人,也是他的前妻。
打幾下就受不了,村裡傳言她跟别的男人跑了,給他戴綠帽子,所以他出去永遠比别人矮一頭。
這讓他解釋都解釋不清楚,在别人看來,那是挽尊,沒有證據,他也隻能無能狂怒。
江憶安感覺陳明突然朝她這邊走過來,熟悉的壓迫感讓她脊背發麻,她正彎着腰幹活,來不及躲開。
她下意識閉上眼睛。
可是,等了一會,什麼都沒有發生,身後卻傳來陳明冷峻的質問聲:“這是什麼?”
江憶安心髒驟然一縮,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口袋,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這才發現,剛剛放在口袋裡的糖不見了。
陳明面色陰沉地揉搓着糖紙,發出塑料刺耳的摩擦聲,即使在這樣空曠的環境中都覺得突兀:“你又偷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