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她撓撓頭,自言自語道:“到底又咋了嘛。”
……
晚上,江憶安迫不及待回到自己房間,在微弱的燈光下,看着手心裡的糖。
白底紅色英文的糖紙在昏黃的燈光下依舊閃着耀眼的光,前幾天那甜絲絲的味道逐漸湧上心頭,不是蘋果、不是香蕉、不是橘子……
這顆糖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可是,小學英語中沒有這樣的詞彙。
盯着看了好一會,她終于開始小心翼翼地去撕糖紙的外包裝。
倏忽間,圓溜溜的硬質糖果整顆掉出來,不知是太緊張還是過于期待,她顫抖的雙手還沒來得及抓住,那顆糖就從她的手心裡滾到了地上。
她眼睜睜地它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
房間裡的燈有些昏暗,江憶安急忙彎腰去找,找了好一會,最後在離她最近的桌子腿後面找到了。
微紅的糖果上沾了灰,她随手擦了擦就塞到了嘴裡。
熟悉的水果香再次席卷整個口腔,她用舌尖小心試探,卻被糖果堅硬的表面擋住,不敢再前進一點。
漸漸的,糖開始在她的口腔裡融化,變得越來越小,直到能用舌尖包裹住整顆糖果。
粗粝的硬糖表面被她馴化,變得柔滑,她用舌尖緊緊壓着它,緩緩摩挲着。
直到聽到一聲脆響,藏在最裡面的流心瞬間溢滿整個口腔,她驚訝地瞪大眼睛,像是海上直面而來的浪花,打在她的身上,清涼與舒爽同時襲來,将她的意識席卷。
好甜,涼涼的,裡面的流心緩緩被她捂熱。
……
這顆糖她吃了整整半個小時,吃得她大汗淋漓,最後在口腔深處一點點消失殆盡。
她坐在床上,失神地看着完整的包裝紙,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跑到衣櫃前,探着身子翻找一會,然後在最裡面拿出一本外皮已經被翻爛的數學書。
封皮上“數學”兩個大字還在,其它地方已經看不清,隐隐約約能辨認出封面上的圖案和上面的五個小字:七年級上冊。
江憶安快速翻着泛黃的書頁,微風乍起,将她的劉海吹亂,直到翻到最後幾頁,她看到了那張被她撕爛的糖紙。
兩張糖紙被規矩得擺在床上,一個是陳俊傑的,一個是她自己的。
她仔細地觀察着包裝的設計,但始終沒有從上面獲得任何信息,過了一會,她從書頁中抽出一張紙。
那張紙被疊得很規矩,翻開之後,上面寫着一串數字,數字從1到18用一條長長的線連起來,像是課本上的曆史年表。
紙上用簡筆畫畫着各種各樣的物品,簡簡單單一張紙,涵蓋了她十幾年的時光。
畫中,1歲到5歲被連在一起,數字下面畫着屬于她童年的回憶。
糖果、蝦條、果凍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零食……這裡畫得尤其認真,但也能夠看出筆觸很稚嫩,不過,即使作畫的人年齡很小,但那些零食她好像真的一一嘗過,并且包裝都畫得格外逼真,上面甚至寫上了原來的廣告詞。
接下來,5歲是一個分界點。
5歲下面畫着三個歪歪扭扭的頭像,簡單的幾筆畫裡,三人開心地笑着,可以看出來,這三個頭像分别是她、江穆青還有陳明。
5歲到7歲下面畫着作業本、語文書,鉛筆,橡皮……是她在學校最開心的那段時光。
當快樂達到巅峰的時候總會回落,甚至會從雲端跌落懸崖。
五歲之後,陳明的畫像消失了,隻剩下她和江穆青。
與此同時,兩人的笑容也消失了,屬于江穆青的那張畫像上,臉頰有一滴很明顯的淚。
7歲到9歲,所有的畫都開始變得簡單且不耐煩。
畫作下面開始出現棍子,鐵鍬以及直白裸露的身體,身體上被畫滿了黑線,充滿了作畫人的厭惡與抵觸,厚厚的紙張甚至被戳了好幾個洞。
從這裡開始,後面的畫雜亂且帶着強烈的自我情緒,滿目鉛筆痕迹亂成一團,充斥着整個視野,看上去讓人生理不适。
不知不覺來到10歲。
10歲下面的畫像已經變成了江憶安孤單的一個人,江穆青也消失了,畫像中的人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看不出五官。
但15歲,是一個新的節點。
隻是這裡安安靜靜,是被特意留出的空白,什麼都沒有。
正是因為這裡什麼都沒有,好像一片混亂的内心裡隻留出一塊純淨的地方。
也隻有這裡,才能讓她徹底安靜下來,抵禦外面的喧嚣與不堪。
15歲到16歲下面依舊雜亂,但也是隻有一雙手和一雙腳,四肢粗壯,上面長滿了細長的黑色毛發。
17歲下面現在一片空白,而這場旅行,最終終止在18歲,如果細細觀察,會發現1-18歲的時間線與下面的畫并不是來自一個人,成熟與稚嫩的筆觸相互交織,最終構成了18歲那年的成人禮。
江憶安從櫃子裡摸索出一隻鉛筆,鉛筆還是老式用小刀削的那種,現在已經變得很短,長大後再握住稍顯吃力。
她低着頭,取了一點過期的膠水,把那個被撕爛的糖紙粘在了17歲下面,随後又拿着完好的糖紙粘在了還沒有到來的18歲處。
粘好之後,她用鉛筆在18歲下面畫了四個圖像:飛機、高樓大廈、糖紙和10歲之後消失的女人頭像。
江憶安唇角微彎,視線在紙上纏眷,嘴裡輕輕念着什麼。
做完這一切後,她再次把紙張疊好放回衣櫃裡。
這天晚上,她睡得很安然,外面微風輕輕吹着屋檐下挂的幹辣椒,一串串蕩起,嘩嘩作響。
半夜,江憶安笑着,似乎在回味那顆糖果的味道,她吧唧了一下嘴,喃喃說着夢話。
那顆糖是甜的,也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