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把村子裡的人挨家挨戶走訪完,已經快到深夜了。支書和村長忙活了一晚上,也沒顧得上吃飯,等回到家裡早已經饑腸辘辘。他剛從冰箱裡拿出昨天的剩飯,就聽見了敲門聲。
打開門,是周敏。她正提着一個籃子站在門口,籃子上用布蓋着,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是周大姐啊,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支書定了定,又覺得把對方堵在家門口不好,趕緊讓出一條縫,“裡面說,裡面說。”
周敏搖搖頭,把籃子往前推了推,“剛做的飯,村長家裡肯定留着飯呢,你應該還沒吃,給你送點飯過來。”
支書接過籃子,滾了滾喉頭,有點感動。他下基層工作,本來離家就遠,融入村子也花了很長時間。對他來說,為了工作熬到淩晨是家常便飯,沒空吃飯或者殘羹冷炙更是日常,接到父母家人的電話已經算得上安慰了,更别說突然有個人記着自己沒吃飯了。
他看着周敏,覺得她不像村民嘴裡說的瘋婆子,她很像自己的小姨,不管什麼時候回家,小姨都像媽媽一樣給自己準備好熱騰騰的飯菜。想到這兒,他又想起周敏那個破破爛爛的家,決定和她聊一聊。
“大姐,進屋坐坐吧,外面冷。”
一葷一素一碗熱湯,這對支書來說已經很好了。他往嘴裡扒拉着飯菜,想到哪問到哪:
“大姐,我聽村長說,你丈夫去世也很久了,你有沒有想過再找個人?”
周敏搖搖頭,伸手摸了摸湯碗的溫度。可能是覺得支書比其他人更溫和,她主動換了個話題問:
“你有家室嗎?”
“沒有。”支書低下頭撓了撓耳朵,“但我有對象,她也是基層幹部,我們打算今年五一的時候回去訂婚。”
“真好,你們是一個大學的吧?”
“對,我們大一認識的,我倆都是慢性子,感情也穩定,所以今年就打算定下來了。”
周敏笑了笑,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看着年輕人。
“你們是學什麼專業的?”
“我們學漢語言文學的。”
“哦,我是學小語種的。我們那個年代,小語種學好了還挺吃香。”
“現在不行了,現在大家都難就業,就這……”支書突然反應過來,問,“大姐,你上過大學?”
“嗯。”周敏大約是回想起了自己上大學的日子,臉上的笑也溫柔,“我們學校很美,校園也大,就是老師上課容易讓人犯困。”
“大姐,你今天說你來咱村子二十年了,這麼說你二十一歲就過來了?怎麼那麼早就結婚了?”
“我不是嫁過來的。”周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咬着下唇,把下唇咬出一片血紅,“中間也跑了兩次,腿被打骨折過一次,後來有了孩子,也就跑不動了。”
支書夾菜的手頓了頓,“這不就是拐……那後來呢?有沒有報警?現在你不用再繼續留在這兒了,你現在可以回家了,要不過完年,我送你回去吧!”
“報過,那天來處理這事的人是村長的侄子。那家人死了以後我也回家看過,我媽媽因為我得了病不在了,爸爸也……”周敏說起這些,仿佛在說别人的事一樣雲淡風輕,“我現在不想着回家了,我還有事沒做完。”
“大姐,人活在世上沒有幾年福可享。你一個人,不管有什麼事都不重要了,我也不是要教你做什麼,我是覺得如果村子裡給你帶來的都是痛苦,還是離開村子,重新來過吧。”
支書不知道怎麼安慰眼前人,他明白說再多都無濟于事,問多了又是傷口上撒鹽。他更明白,對這種偏僻村子來說,周敏經曆的事不過是一筆爛賬,牽扯諸多,怎麼都難算幹淨。他能想到的辦法也隻有勸對方回到原來的家裡,重新過日子了。
周敏依舊搖搖頭,她等支書吃完飯,收起碗筷,神色溫柔遞給他一塊平安扣:
“這是我媽媽去世的時候留給我的,你是個好人,這個留給你做個紀念吧。”
支書聽着話頭不對,連連推辭,“大姐,首先我不能要你的東西,其次你别想着幹傻事。我過年也不回家,你要是有什麼難處都可以來找我。”
“我不會幹傻事的。至于難處,村子裡要求着蚌女生珠,怎麼可能真讓我有難處?”
支書還沒來得及問什麼是蚌女,就聽見周敏的聲音飄進耳朵裡:
“你是個好人,也是個無辜的人,神會保佑你的。”
他還想再說什麼,可突然襲卷的困意叫人站不住,支書頭一倒,栽倒在床上進入了夢鄉。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家門被人砸得咣咣作響,門外全是嘈雜。
年輕人睡眼惺忪拉開門,然後被村長的大嗓門吓了一大跳:
“你怎麼還睡着,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