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池外,村長蹲在地上,腳邊落了一地煙頭。見支書從人堆裡擠出來,他也不擡頭,隻輕輕說了句,“來了就好。”
“什麼情況?”支書來得匆忙,襪子都穿錯了一隻,他看見池子裡有一個小山一樣的物體,卻也沒看太真切,“我聽說出人命了,咋回事兒?”
“你去看看那個池子。”村長猛然站起身,走到了湯池旁邊。
池子裡已經一滴水都沒有了,中間那個小山一樣的物體是個巨大的蚌殼。蚌殼裡沒有肉,隻有一個嬰兒一樣側卧在其中的人,人的頭埋得很低,看不清面孔,但衣着倒是很熟悉。
支書打算靠近一點看看清楚,卻聽見身後傳來巨大的哭喊聲:
“老孫呐!老孫呐!”穿着厚襖的女人撲上去,被青壯年攔了個結實,她的頭發松散着,整個人癱軟在地上,“老孫呐,到底是哪個天殺的害了你啊!”
經她這麼一提醒,支書才想起來,大蚌裡躺着的這個人和昨晚的老孫頭的穿着一模一樣。他看了看蚌殼,又轉臉看了看老孫頭的妻子,拉過最近的人問:
“報警了嗎?”
“不能報!”村長突然站起身,把支書堵在池子邊上,“不能報警,不能報警!”
“出人命了,怎麼不能報警?”支書不解,但他看村長的樣子就知道這事情顯然隻是村子裡的人知道,“這是人命官司,不是什麼小打小鬧的東西,一定要……”
“我說不能報!”——這是支書自來此工作以後第一次見村長如此激動,他暴怒着奪過支書的手機,嘴裡不停念叨着“詛咒,是詛咒……”
“什麼詛咒?”支書問。
“是詛咒。”村長定住腳步,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年輕人,“這是…這是村子裡的詛咒,是古老的詛咒顯靈了!老孫頭,老孫頭是因為開罪了蚌女,所以才會落得這個下場,一旦報了警,整個村子就都完了,就都完了!”
“紮木同志,你說什麼呢?”支書看着村長的樣子,總覺得這人陌生得叫自己不認識,他想伸手讓村長冷靜下來,卻反過來被捏住了胳膊。
村長紮木回到了往常的樣子,對支書說,“你去村委那邊看看賬上的錢,撥給老孫家一筆喪葬費。他的喪葬費,村裡出一部分。”
“可是他……”
“他是自殺。”村長斬釘截鐵地認定,“他是自殺,老孫頭是自殺。”
支書愕然看着村長翕動的嘴,不知該說什麼。下一秒,村長拽起老孫頭的媳婦問:“你說,老孫頭是怎麼死的?”
原本哭哭啼啼為丈夫喊冤的女人此刻是哭也不哭了,叫也不叫了。她一改先前的态度,對支書說:
“是自殺,是自殺。家裡前一陣被人騙了錢,他這陣子老是想不開,昨天浴池出事了以後,他怕村子裡面追究他的責任,怕又要賠錢,一時想不開就……”
“那這個蚌殼呢?這個怎麼解釋?”支書急了,他心知村裡有事瞞着自己,卻怎麼都打探不出來。
果然,老孫頭的媳婦臉色變了變,又鎮定自若地回答他:
“這是老孫家的規矩,是他爹傳下來的規矩。這三口湯池一直在這兒,我們布赫村的人祖祖輩輩守着池子,現如今出了事,他想不開也正常。”
支書不再說話,轉身離開。回村委的一路上他認真複盤着村長和村民們的表現,依舊不相信老孫頭媳婦和村長的話。他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後跟着兩個人,默不作聲走進了村委會。
入夜以後,他來到寡婦家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周敏姐,你在家嗎?”
門内無人應答,支書就又用力敲了敲,喊人的聲音也更大了些:
“周大姐,您在家嗎?”
依舊無人應答。
支書頓了頓,準備轉身離開之際又聽見門“吱呀”一聲從裡邊打開了。他這才發現門沒關嚴,自己敲門那陣子門就已經打開了一條小縫,現在風一吹,縫更大了。
周敏平素裡一個人住在家,沒事也不大出門。雖說家裡沒什麼值錢的物件,卻也不至于人出去了連門都關不緊。支書怕周敏一個人出了什麼事,想也不想便推門而入,房中一個人都沒有。
竈台上還蹲着一鍋粥,粥面上趴着幾隻溺死的小飛蟲。臉盆邊上搭着一條毛巾,支書伸手摸了摸,半濕不濕,底下還有一圈淺淺的水漬,看上去是被人剛擰幹沒多久。
他擡手看了一眼表:晚上九點半。按理說這個時間點正是村民們都回家休息的時候,周敏不應該不在家。他想了想,決定坐在周敏家院子中等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