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指勾起了清涼的藥膏,男人沉默着用帶着劍繭的手給她仔細上藥。
其實他的醫學并不算高明。
兩人也都到了該避嫌該講究點忌諱的年紀了。
——但目前的情況,哪裡還顧得了這許多。
渾身酸疼的肌肉被那按摩拿捏得舒服,本就身心俱疲了的女孩眯了眯眼,迷迷糊糊地便睡了過去。
筆直地矗立在床邊,易孤雲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昏暗的燈光在他五官分明堅毅的臉龐上落下了一片幽暗的陰影。
——殺父之仇,滅族之恨。
聽雨熟睡着,對周遭的變動仿佛毫不知情。
——父債子還。
青筋微露的指輕輕落在了女孩的背上,順着那脊柱的溝縫緩緩下滑。
【然而确實是他們該死。】
【是你的父親,在從事那樣的罪孽。】
孤雲,孤雲,一意孤行。
對别人嚴厲,更對自己嚴厲。
他最後竟隻是歎了一口氣。
伸手替女孩蓋好了被子,他擡手,揉了揉她的亂發。
“西門聽雨,”他的語氣依然低沉得像是沒有情感波瀾,“你就不該活着。”
易孤雲不知道的是,當他轉身離去時,那看似睡得正香的女孩忽然睜開了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她那對黑色的眼眸裡,頑固地跳躍着一種兇狠得近乎野蠻的偏激。
一心隻想磨練自己劍道的女孩對讀書寫字并不怎麼上心,但行事一闆一眼的男人并沒有允許她這樣投機取巧。
他會把她反鎖在屋内逼着她寫字,逼着她做功課,寫得不好,做得不工整,會被他很用力地拿戒尺打手心。
小聽雨有時候會難以控制地覺得委屈。
她這樣的年紀,她這樣的身份,本就該在家人的精心呵護下長大的。
使勁咬着下唇,她是不想哭的。
但眼淚有時候就是會不聽話地“啪塔啪塔”地往下落。
年輕的男人看着她,面色冷峻目光深邃,開口卻隻有一句話。
——西門聽雨,你沒有軟弱的資格。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将這句話錘進了她的心裡。
女孩應該是在聽的。
她的言辭開始變得犀利,那稚嫩的筆觸逐漸有了淩厲的風骨。
——西門聽雨。
瘦弱的身子在一天天的修行下變得強壯了起來,聽雨安靜地盤腿坐在竹林中,聆聽着大自然的低語。
——你沒有軟弱的資格。
看着眼前毛茸茸的小兔子,她手中拿着刀,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擡頭去看易孤雲,眼中有着迷茫與掙紮。
“我不。”
她最後很堅定地表示了拒絕。
而易孤雲的回應卻更為簡單直白。
他把女孩趕出了家。
羅賓是被懷裡一陣陣的撲騰給鬧醒的。
可能是聽雨身上的溫度暖得過于舒适,也可能是這頭小瘋狼身上那清清甜甜的氣息總是讓她有種莫名安心的感覺,羅賓發現自己睡得有些太沉了。
小家夥不知什麼時候鑽進了自己的懷裡,而此刻她正非常努力地試圖掙脫出來。
——她在不安。
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羅賓正想伸手去摸摸對方的腦袋,卻發現聽雨翻了個身過去,一手徒勞地在床邊扒拉了幾下。
羅賓擡了擡眼,視線很自然地落在了那柄斜倚于牆邊的劍上。
半天摸不到自己劍的重金懸賞犯很是委屈,從喉間嗚咽着,女孩緊緊皺着眉,伸出的手無意中拽住了那隻毛絨玩具的尾巴。
把那隻看起來舊舊的小狼仔抱進懷裡,聽雨默默地将自己蜷成了一團,低頭将鼻尖抵在了那玩偶身上像是很眷戀地呼吸着。
客房裡的是單人床,本就不大的空間睡了兩人已顯狹窄,但她偏生又安安分分地縮在了床邊,哪怕心慌成這樣也仍然不哭不鬧的,簡直乖巧的厲害。
盯着對方像是陷入了夢魇的睡顔看了一會兒,羅賓垂下眼,抿了抿唇後還是伸手,像之前那般去揉她的後腦。
可能是被撸得舒服,小少主一拱一拱的,一手揪着那隻毛絨公仔,整個人就開始往她那兒蹭了過去,連緊鎖着的眉頭都漸漸舒展了開來。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隻小狼仔身上繡着的“莫”字,羅賓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小心地動了動讓她可以依偎到自己的懷裡來。
睡在一起的時候,假如其中一人做了噩夢另一人就會不自覺地上前安撫···這好像已經成了她們之間一個奇怪的默契。
也是一個很危險的默契。
【羅賓,你不該這樣輕易地去依賴别人的。】
那理智而冷靜的聲音諄諄告誡着她。
【你知道,你總有一天會被放棄的。】
聽雨軟軟地貼着她,身上偏高的溫度毫不吝啬地從睡衣的面料透了過來,暖得像是要把心中的褶皺都小心地熨燙妥帖,讓人隻覺得一陣莫名安心。
——她很強。
羅賓低垂着眼,圓潤纖細的指爬入對方被挑染過的長發慢慢滑下,柔順的發絲在她指間細細地纏繞着。
——她的賞金高達一億三千萬貝利,手中的劍幾乎令人聞風喪膽,掌控的勢力在暗中已遍布了三海。
——她對待自己人向來溫和,遇事沉穩處理問題又擅長随機應變,平時的生活習慣都極度自律。
——而且還喜歡和自己一起研究曆史。
長年被迫在地下世界中隐姓埋名,羅賓很少有機會遇到一個單純為了“學習”,而會用一種尊重的态度去對待曆史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願意護着自己。
【Fuck them.】
女孩低笑着在自己耳邊輕聲道,每個發音都卷着層不可一世的輕慢,周身霸道的威壓肆無忌憚,竟把那樣的字眼說得如此狂傲而任性。
一種奇怪的戰栗感從背後顫抖着騰起,湧上兩頰便浮起了股不明的熱意,手指無意識地微微抽動了一下,羅賓不自覺地張開掌心按在了聽雨的後腰,輕輕用了點力,她的指尖淺淺地陷進了對方柔軟的肌膚。
扣緊。
熟睡着的女孩徹底沒有了那狠戾的壓迫氣勢,被自己熟悉的氣息安撫,她眉宇間松弛着,甚至透出了些許少年人特有的單純來。
——瘋狼是一個相當出色的“依附對象”。
——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考慮。
等阿拉巴斯坦王國的事情結束,如果···
湛藍清澈的雙眸低垂着,在昏暗的房間朦胧起了一片道不明的晦澀。
其實她和克洛克達爾有着一樣的顧慮。
——這頭瘋狼,沒有容易得手的切入點。
普通人總有着對财富、權力或是美色的追求甚至是迷戀。
但聽雨,似乎對一切都有所要求,卻又對一切都并沒有那麼的重視。
她曾見過對方談笑間揮灑千金,也見過她為了兩袋貝利而心生殺意。
她見過她教唆街頭的孤兒以身犯險,也見過她護着陌生的老妪不惜拔劍出鞘。
她身邊的人似乎都對她很親近,往她身上賴着她也不惱。
——可以說是非常的随便了。
“非常随便”地玩弄着對方那可愛的小巧耳垂,羅賓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早已習慣了互相算計的世界,讓她突然面對一個找不到弱點來制衡約束的家夥,羅賓一時隻覺得事情會不受控制地脫離自己的掌握。
——很沒有安全感。
更何況···
——現在都不知道能不能從這裡找到一些曆史本文的線索。
——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會去哪裡。
聽雨哼哼唧唧,徹底抛棄了那隻小狼仔,轉而兩手環住了她的腰。往她胸前蹭了蹭,西門大小姐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情。
瘋狼底下都是松散型組織,按着自家老大給的方向各管各做事,隻不過會定期彙報一下而已。
羅賓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團體。
——倒是和那戴草帽的少年有點相似。
在發現聽雨對他的莫名敵意後,她特意去調查了一下對方的資料。
——有這樣的船長,應該會過得很自由吧。
——感覺什麼事情都不用去擔心呢。
思緒肆意飄散着,她無意識地用指尖在對方腰間畫着圈,頓時引來了她一陣不滿的哼哼。羅賓低頭,正好看見聽雨閉着眼睛撇着嘴角,像是洩憤一樣用力在她胸前頂了頂。
并沒有在睡覺時穿内衣的習慣,被這麼沒輕沒重地在如此敏感的地方亂撞···羅賓吃疼地直接扣住了對方的肩不讓她再繼續亂動下去。
——這鬧騰小孩。
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懲罰地在對方腰間擰了一把。
猛地一抖,聽雨哼了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她尚還惺忪的睡眼裡寫滿了迷惘:“嗯?”
——阿拉,好像把人給鬧醒了。
羅賓毫無歉意地在心裡轉着念頭。
小家夥在她懷裡扭動了一番,探出腦袋去找床頭的手表。
“還早,”聽雨打了個哈欠,顯然是還沒有清醒過來的她用一種很自然的動作重新鑽回了那女人的懷裡,沒有理會對方微微揚起的眉,她帶着睡意的語調有些輕飄,“——早上想吃什麼?”
羅賓:“···”
——瞧瞧,懸賞破億的超新星在問自己要準備什麼早餐呢。
“清淡一點的,”低頭擠到了那小家夥的肩旁,她極為理所應當地把腦袋枕在了上面,“不過家裡好像沒有食材了。”
“嗯···”閉着眼睛從鼻腔間含混地哼了一聲表示答應,聽雨挺了挺身子讓對方在自己懷裡躺得更舒服一點,“那我晨練回來順道去買點東西熬海鮮粥···想吃麼?”
問詢着,她低頭看向靠在了自己身側的人兒。
——···。
驟然瞪圓了眼,女孩臉上飛速地湧起了鮮亮的大紅。
——等一下!
渾身肌肉幾乎在瞬間緊繃,呼吸停頓了一霎,聽雨喉間狠狠地滑動了一下。
——為什麼兩個人就這樣抱在一起了!
女人身上那淡雅的花香把她籠得徹底,溫溫和和的氣息卻讓年輕氣盛的少主一陣心浮氣躁。
——喜歡的女孩子躺在自己懷裡!
聽雨猛力地将心中翻騰着的狂喜與驚懼壓了下去,各種強烈的情感互相挾裹在一起像是激流般從心裡蹿到了腦海,再從腦海席卷了全身。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僵硬着嘴角,艱難地試圖讓自己冷靜。
——哦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