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答應安祺要和她競争隊長以後,這姑娘每天訓練前都會找過來——找到付遙換衣服的廁所來,就為了和她說一句:
“你要加油,我不會輸的。”她認真嚴肅地抱着手臂堵在門口,和她的小揪揪一樣杵得直挺挺。
付遙麻木地把籃球服套好:“好的我會的我們走吧。”
安祺毫無察覺地點頭讓開,同她并肩走了出去。
這孩子直愣到了一定程度,都知道她純粹,連直白表露的野心也不顯得惹人厭,隻是看着讓人忍俊不禁罷了。
通常,在有衣服蔽體以後,付遙身上那種麻木又尴尬的感覺就會退去,可今天她看上去還是與往常有些不同,欲言又止的樣子。可惜安祺不是馮舒羽——付遙習慣性地等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被貼心的校花妹妹慣壞了。
付遙先是哭笑不得地出了口氣,随即又有點沉重起來,早讀時那一個偶然的想法幾乎困擾了她一整天,時不時就要跳出來彰顯一下存在感。
比如現在,就這半秒裡,她就已經不由自主地思緒一滑,跟自己拌了句嘴——這麼貼心應該是挺喜歡自己的吧……但她不是對所有人都很貼心嗎?
大概是付遙在身邊流露出的擰巴感實在太過濃郁,安祺終于遲鈍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幹啥呢?”
“不、不幹嘛,”付遙卡了一下,“就是,你……你知道我班上最近那個排練的事兒吧?”
安祺瞬間警惕:“你們又要加練!”
“不是,”付遙已經知道她什麼意思了,熟練安撫,“那邊已經差不多了,不會耽誤咱們訓練的。我是說,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啊?”
付遙并不了解安祺的家庭情況,也不敢确定以自己和她的交情提出這樣的請求是否冒昧——但她更不敢确定和馮舒羽的,所以還是死馬當活馬醫似的,硬着頭皮問了。
安祺幾乎不假思索:“行啊你說。”
懷着點莫名但愈演愈烈的愧疚之情,付遙将代買演出服的事情對她大緻說了一遍。安祺“哦”了一聲,意外問道:“你沒法自己買啊?”
付遙:“……嗯。”
“你媽媽也不給你買嗎?”
付遙覺得她真是直愣啊,啼笑皆非地噎了一下:“最近……和我媽媽有點矛盾,她可能,不會同意。”
安祺皺眉:“為什麼不同意?你倆吵架歸吵架,但這是班級事務,又不是你自己無理取鬧……集體的事兒也不敢說?”
“因……”付遙脫口而出了這一個字,可随後卻愣了愣,沒說下去。
……因為什麼?
付遙沒法替她辯解了;或者說在此之前,付遙甚至從未意識到自己是在努力讓媽媽的舉動顯得合理化一些。
忽然意識到這一點,對她造成的沖擊有點大,一時間心情複雜得難以言喻,面色漸漸白了下去。
安祺沒得到回應,便下了定論,肯定道:“我覺得你可以跟她講講道理。”
“我講……”付遙茫然又混亂地擡了擡頭,不知所措,“她不會聽……大概……”
“那是講道理,為……”安祺皺眉皺到一半,難得看了眼别人臉色,刹住話音,“……算了。”
她思考片刻,别扭地拿胳膊肘撞了下對方的手臂:“哎,實在不行,你再回來找我呗。”
付遙沉默點頭,半晌才道:“謝了。”
有了她這句話,安祺肉眼可見地輕松了起來,方才那一絲苦惱和别扭散了個一幹二淨,她轉眼就開始招呼着快走快走快去訓練。
付遙落後她兩步,腦海中毛線團似的亂麻尚未理清,一絲名為羨慕的心緒已經不由分說地浮了出來,色彩濃烈到不可忽視的地步。
她自己總是無法做到不顧慮不擔憂,因此也不太能理解,安祺為什麼可以這麼直率、這麼天真。
為什麼她可以,而自己不行?
不過一瞬間,付遙已經不受控地順着這個苗頭想了許多,心情一路下滑,她抿着嘴角勉強刹住了,心裡自嘲地想,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熟能生巧。
——自我貶低得多了,精神上就仿佛被訓練出肌肉記憶一般,随便一個念頭的觸發都能讓她瞬間将自己挑剔批評一遍,從頭到腳。
付遙垂着眼神遊,被隊友喚了一聲,這才覺出手心被自己攥得生疼。她松開手,飛快地擦了擦手心的汗,将遠遠傳過來的球截在手中,原地沖了上去。
……
馮舒羽卡着付遙下自習的點等在車棚邊的黑暗裡,遠遠看見女孩走下台階,正和辛涼揮手道别。
她不自覺地皺了下眉,付遙這人大晚上的不穿外套,裡面還隻有短袖,她們體育生身體有這麼好?
眼看辛涼過了轉角,馮舒羽這才走出陰影處,笑靥如花:“遙遙!這裡!”
付遙一走近她就親昵地靠上去,感受到對方身上運動過後的熱氣,心下了然:大概是剛從舞蹈室過來的。
但那樣的話,“快把外套穿上,”馮舒羽拍了拍她裸露在外的胳膊,“一會兒熱氣散了着涼。”
讓馮舒羽非常滿意的是,付遙現在似乎對她十分信賴喜愛,甚至極其偶爾地,可以和她撒一點點嬌了——盡管付遙自己可能意識不到。比如現在,她一邊聽話地展開外套,一邊小小聲和她解釋:“練完舞有點熱嘛……”
确實可愛。
馮舒羽看着她穿,然後忽然想起來……啊對哦,她自己那件外套付遙還沒還她呢。
前段時間确實事有點多,馮舒羽又不缺那一件外套,幹脆忙忘了。居然這麼久才想起,她隻覺得有點好笑,不由打量了一下付遙,想要出言提醒,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馮舒羽怎麼會有壞心思呢?馮舒羽隻是想看看,如果不提醒的話,對面這個犯了迷糊的女孩會等到什麼時候才想起這件外套、還回來時又會是怎樣一副羞愧又可愛的神情呢?
于是她順着剛才不小心漏出的半個字音,随口換了話題說下去:“對啦遙遙,你們的表演服怎麼說?”
依照她的猜想,付遙那位管得很嚴的母親大概會很難說服,付遙很可能會為了避免麻煩轉而來請她幫忙——馮舒羽什麼都準備好了,隻要付遙開口,她立馬能賣這個人情,毫不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