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策掩上衣襟重新束好腰帶,腕骨處的紅豆混在樸素的佛珠間格外乍眼,宋予衡攥住他的手臂借着燭光仔細端詳,質如玉石,紅若朱砂。
“義父那顆還在嗎?”
宋予衡不以為意道:“上不了台面的東西,早不知丢到何處去了。”
湘君行至雅閣門口時齊湘黑綢覆眼翹着二郎腿正在解九連環,她伸手欲搶反被齊湘用九連環扣住了手指。
湘君一記掌風掃過,手腕上數十銀镯相撞發出清脆得響聲,齊湘陡然後仰,握着九連環的手往下一别,湘君依稀可以聽到骨頭錯位的咯吱聲疼得她眼淚汪汪地讨饒:“奴家手疼,公子也不知憐惜憐惜奴家。”
齊湘拉下覆眼的黑綢撚起耳側細如牛毛的銀針搖頭慨歎:“最毒婦人心。”
湘君指腹處被九連環勒出好幾道紅痕,她攥握了一下手指:“督公呢?”
齊湘擺擺手,湘君附耳過去,他壓低聲音道:“私會舊情人。”
“呵呵,騙鬼呢。”湘君翻了個白眼,她就不信有長陵王美色在前督公會有心思去私會什麼舊情人?那人有可能長得比殿下還好看嗎?答案顯而易見。
齊湘煞有其事道:“若非是我親眼所見我也不信,那姑娘長相普通,别說和顧大人比了,就連府中婢女的姿色都比不上,庸脂俗粉年老色衰,定然是督公少不經事時惹下的風流債。
你說督公要把她帶回京該當如何是好?顧大人那醋勁上來……”
湘君自斟自飲趴在美人靠上聽歌姬彈古筝并不想聽齊湘不切實際得胡言亂語:“殿下呢?”
齊湘指了指雅閣擠眉弄眼:“剛開葷不知節制,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這還好是春風渡的小倌,換成普通人估計也承受不住。
殿下平常看上去溫文爾雅、禁欲疏淡,沒想到在床上……”
“什麼!哪個狐狸精敢玷污我們家殿下!”
“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一次?”齊湘對于每次說話都被打斷表示很不滿,他都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接,嚴重限制了他地發揮空間,“知子莫若父,督公選得狐狸精深得殿下歡心。”
湘君酸溜溜地瞪着镂花木門豁然起身,隻要一想到長陵王此刻正與某個小狐狸精翻雲覆雨她恨不得沖進去把人揪出來去喂她的蛇,那種感覺就像自家種的白菜被豬拱了,怎麼想怎麼憋屈。
燭光亮起,房門打開,齊湘目瞪口呆地看着緩步而出的宋予衡驚得把剛入口的酒噴了出來,嗆得他直咳嗽,湘君倒吸一口氣意味深長的目光在容策與宋予衡之間轉來轉去。
齊湘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亡羊補牢:“那個……你也知道我這人就喜歡胡言亂語,剛剛說得話不做數,督公和殿下獨處一室聊聊天很正常的對不對?”
“還需要滅燈?”
“滅……滅燈?這個……那個……滅燈……”
宋予衡習以為常的望着倆人竊竊私語,不悅道:“樂不思蜀了?還不走?”
春風渡長廊上挂着紗制燈籠,朦胧的燭光下宋予衡暈紅眼角的淚痣莫名透出幾分溫柔,内衫外袍罕見得整整齊齊,衣領合得嚴嚴實實,腰帶束得一絲不亂,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宋予衡的手筆。
反觀容策額前散落的碎發垂至下颌,衣帶松松系着,松散的衣領處清瘦的鎖骨隐隐可見,他附耳在宋予衡耳邊說了一句什麼,宋予衡斜睨了他一眼。
湘君硬是看出含羞帶嗔的意味,她腦子裡亂七八糟得想着些有的沒的,臉越來越紅,她這個喜新厭舊的人,早就不知道把日日挂在嘴邊的顧大人抛到何處去了。
……
府衙地牢裡裡外外都換成了朱雀司的雀使,玄衣紅袍,腰懸朱雀司金牌,把幾十種刑具布置滿整個地牢,宋予衡歪在雞翅木圈椅上瞥了眼趙廷石:“趙大人,本督最嫉恨陽奉陰違,死到臨頭了,有什麼話不妨說一說。”
趙廷石眼窩深陷,嘴唇蒼白幹裂,哆哆嗦嗦蜷縮在地,髒污的汗珠滴在青石磚上暈開淡淡的血痕,手指形同擺飾一般垂在身側,指甲縫中滿是泥污,每根手指指甲縫中都插着細如牛毛的銀針。
他心如死灰,落在朱雀司手上斷沒有活着出去的道理,昭獄上百種刑具隻會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湘君面無表情地把銀針往指縫裡推,鮮血滲出,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趙廷石鬼哭狼嚎,不似人聲。
湘君潑了瓢冷水,趙廷石怒視宋予衡顫聲罵道:“人盡可夫的……婊子,不男不女的閹人,又髒又浪,被人操'爛的下賤胚子。”
湘君手腕上的銀镯不動而響,袖口探出來的黑蛇吐着信子蠢蠢欲動,宋予衡平靜道:“讓他說。”
趙廷石越罵越不像樣子,什麼腌臜粗鄙話都往外說,偏偏宋予衡翻着本《六國史》恍若未聞,地牢裡靜得出奇,趙廷石罵到最後嚎啕大哭,東一句西一句得開始喊冤,宋予衡翻頁:“畫押了就拖出去吧,罵來罵去就這麼幾句,毫無新意。”
朱雀司副督察使楊叙吹了吹供詞上的血印墊上白錦帕呈給宋予衡:“督公,左奎、趙廷石畫押的供詞請你過目。”
朱紅色的蛇從左奎口裡爬出順着湘君的指尖滑入袖口,宋予衡擡手摸了摸它的腦袋:“胭脂吃飽了,玄墨挑嘴,那就把趙大人的皮剝下來制成雙面鼓,挂在府衙門口,以昭烔戒。”
“是。”
地牢中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人頭昏腦脹,宋予衡執書走到左奎跟前,白衣玉帶,比起心狠手辣的宋督公更像清隽儒雅的書生,他把書蓋在左奎七竅流血的臉上偏頭看向肥頭大耳的丁中正:“丁大人知道十大酷刑之首的剝皮嗎?”
他語氣清淡,絕美的面容在跳動的燭光下現出幾分陰鹜的扭曲,丁中正驚懼之下瞳孔慢慢放大拼命搖頭,宋予衡牽了牽嘴角,波瀾無波道:“那真是可惜,這麼完美的酷刑丁大人竟不知。
所謂剝皮,就是把人埋在土裡,隻露出一顆腦袋,在頭頂用刀割個十字,把頭皮拉開以後,向裡面灌水銀下去。由于水銀比血更重,會把肌肉跟皮膚拉扯開來,埋在土裡的人會痛得不停扭動,又無法掙脫,最後身體會從那個缺口中光溜溜地跳出來,隻剩下一張皮留在土裡。
還有一種方法剝的時候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膚分成兩半,慢慢用刀分開皮膚跟肌肉,像蝴蝶展翅一樣的撕開來。
不過這種方法剝胖子有點耗時,因為皮膚和肌肉之間還有一堆油,不好分開。”
丁中正肥胖的下巴與短粗的脖子堆在一起,涕淚橫流:“督公,我有好多好多錢,都孝敬給你,你饒了我吧,給我一個痛快就成,我畫押簽字,我肯定乖乖配合,我不想被剝皮。”
宋予衡厭惡地往後躲避,以帕掩鼻:“趙大人、左大人不識時務,丁大人倒是聰明多了,本督就喜歡和聰明人說話。”
齊湘拍在矮幾上一張供狀,丁中正心驚膽戰地看完,他本以為宋予衡會讓他指認慶王他日以此威脅與慶王分庭抗禮,沒想到宋予衡醉翁之意不在酒,欲讓東宮易主。
然後呢?鏟除慶王、平王,扶持個傀儡太子,待聖上駕鶴西去,享從龍之功繼續輔政?
丁中正腦中一片混沌,鬼使神差得就在供狀上簽字畫押了,宋予衡道:“剝皮是不好剝,丁大人宜烹煮。”
左奎的屍體被雀使拖拽着運了出去,《六國史》浸滿血掉在地上沾了幾根花白的頭發,左奎奉行詩書之道克己複禮,編纂《六國史》守着朝廷的微薄俸祿養活一大家子,腳上的靴子補丁摞補丁,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丁中正思及進士及第的那日所思所想便是想做一個這樣的好官。
他平靜地坐在地上,沒有歇斯底裡地控訴宋予衡得言而無信:“君不理朝,宦官當政,禮崩樂壞,在内官僚體系腐敗,在外無禦敵之良将,國不将國,宋予衡,你的富貴權勢還能維持幾年?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似我這等貪官污吏一死足消身前事,而你則會成為西秦的罪人遺臭萬年,被鞭屍刨墳,被後世百姓唾罵,你遲早會有報應的。”
“不勞丁大人費心,我一介閹人無子無女,死後自行挫骨揚灰。”
地牢落了鎖,宋予衡出了牢門開始持續不斷地咳嗽,湘君把了把脈憂心仲仲地遞給他一枚潤肺止咳的藥丸。
牢中空氣不暢,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湘君問:“督公,回蘭苑嗎?”
宋予衡緩過氣來:“把丁中正的肉湯去給柳如眉送一碗,她若喝了就帶回府。”
“哦。”湘君好奇心作祟方才已經去瞧過柳小姐了,不得不說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淪為階下囚也難掩其傾城絕色,是她有生之年見過最美的女人,雖然是個沒有靈魂的美人。
她偷窺了宋予衡一眼,打心眼裡并不太願意把柳如眉帶回府,京中有位顧大人,現在又來了位長陵王,再加上一位柳小姐,以後督公府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再者,督公上一刻還在和殿下耳鬓厮磨下一刻就與柳小姐暗度陳倉,怎麼看都像朝三暮四的薄情負心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