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衡拍手,居高臨下道:“好一個高風亮節的正人君子,本督難得碰上個硬骨頭,還真舍不得殺。”
陸廷和貼着椅背,冷汗涔涔,宋予衡指間轉着把精美的匕首,漫不經心挑起他的臉:“你知道赈災銀有多少流進朱雀司了嗎?缜密無誤的賬本陸大人是做給誰看的?”
陸廷和倏而變了臉,手指摳着椅扶手,青白嘴唇無聲的張合,喉嚨中擠出句呓語不明的話,此時緊閉的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宋予衡收回匕首,用白帕子細細擦拭,容承詢尾随容顯入門,付金德親自去解綁着陸廷和的鐵鍊被楊叙攔了下來。
容顯冷喝:“放肆!”
宋予衡道:“戶部尚書僞造假賬,朱雀司審理,還望皇上勿擾,臣定給皇上個滿意的結果。”
容承詢道:“下獄定罪,講究憑據。”
宋予衡指了指桌案上的帳薄:“查吧。”
算盤珠子撥的噼啪作響,容顯面色陰沉,容承詢氣定神閑,宋予衡百無聊賴的拿匕首在茶幾上劃來劃去,空氣中黏膩的血腥味令人心焦,也不知過了多久,都禦史魏成禀道:“禀皇上,賬目無誤。”
宋予衡狠力把匕首擲向桌案,可惜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匕首“啪”的一聲掉了下來,容承詢勾唇:“長陵王自接管骁騎營後中飽私囊總計十五萬兩,骁騎營指揮同知蕭橋霜協理醫署調派西秦藥材,上下勾結,以次充好,從中謀利,平津藥坊的聞先生察覺此事,未及上報便被殺人滅口。”
“慶安二十九年長陵王私自調兵斬首駐邊将領,慶安三十年解甲歸田出入南诏軍營,慶安三十二年汝州瘟疫、江南科舉舞弊皆為長陵王造訪之處,其心昭昭,還望父皇明察。”
容承詢綿中帶針句句直刺容顯的痛楚,無論是結黨營私還是兵權旁落都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淺薄的親情在權勢面前不堪一擊,依照他的疑心病隻會數罪并罰,裴琅似笑非笑:“長陵王命人修葺秦鸾山的孤墳,仁善之心還是有的,不能以偏概全。”
打蛇打七寸,容承詢意有所指的引出聞溪被刻意加害,裴琅見風使舵落實罪名,聞溪入宮十二年聖寵不衰,全憑一張與仁賢皇後一模一樣的臉,她是仁賢皇後活在世上的影子,謀害聞溪就是把容顯自欺欺人的念想殘忍地撕碎。
秦鸾山埋葬着楊氏滿門,容策的仁善之心既給楊氏,便是公然與容氏抗衡,疑慮與憎恨慢慢侵蝕了容顯,傷疤撕開,血淋淋地,他是楊辭書的兒子,這個念頭一旦紮根,容承寅血脈延續便顯得極其微不足道。
容顯拂袖間杯盞盡碎:“傳……傳長陵王!”
宋予衡眸光陰鹜,容承詢先發制人把他的後路徹底斷了,他費心籌謀多時意欲反将一軍卻沒敵不過容承詢一招制敵,貪污受賄動不了容策,結黨營私傷不了容策,甚至擁兵自立都不足以把容策置于死地,西秦兵弱缺将才,容策是扼制敵軍進犯西秦的最後一道盾牌,容顯昏庸無道,臨大事卻從不糊塗。
容承詢聲東擊西,自始至終就沒有想用這些罪名去鉗制容策,這些是在分散宋予衡的注意力,他真正的殺手锏是容策更改不了的身世,容承寅與楊辭書之子,既是庇護也是絕路,層層遞進,瓦解容顯的理智,勿論罪名真假,牽扯上楊辭書,就是罪上加罪,容顯私心給容策判了死刑。
宋予衡給齊湘使了個眼色,齊湘會意,悄然退去,室内很安靜,容顯須發花白,瘦削的臉擠滿折子,憎惡的表情出現在這樣一張臉上顯得十分扭曲可怖。
容承詢湊近宋予衡,掩在寬袖中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倨傲道:“阿予,你别忘了,這些都是我教給你的,算計我?你還是棋差一招。你護了容承諺還想保容策,你想要的未免太多了。
我就想不明白了,容承諺那個廢物哪裡就入得了你的眼?還是你對東宮之位情有獨鐘?我若坐上那個位置,你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宋予衡頭昏腦漲,斜睨着他,陰郁道:“你試試。”
竹七匆忙而入,神色惶恐,跪趴在地:“皇上,長陵王他……他……”
容顯踢了竹七一腳:“廢物!”
九歌攙扶着容策進門,他頭束玉冠,額前烏發散亂地垂至下颌,烏黑的鮮血不斷從嘴角湧出,滴在月白色蛟龍袍上暈開朵朵血花,左腕空空蕩蕩,不見佛珠與雙栖紅豆,硬朗的五官被病容化出幾分溫潤清雅,眼角上揚的弧度與宋予衡記憶中分毫不差,就連話語停頓都一模一樣,薄唇張合,虛弱的對容顯道:“對……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