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 i r e……”
“p l e a s e……”
接收到信息的司珈晔下意識去看手中的蠟燭,隻剩煙頭大小,浮動的火苗愈加微渺,飄拂的黑煙是生命消逝前的預示。
“f i r e. k i l l m e p l e a s e……”未等來回複,“滋滋”的電流響動拖帶卡殼聲黏附在機械女音裡,近似于哭腔與哀鳴。
“p l e a s……”未說完的字母在最後一道電流聲中消失殆盡,四周恢複平靜,針落可聞,手中蠟燭頂端的火苗氣數将盡,即将追随前者的腳步一同銷聲匿迹。
火苗的飄搖像是盈眶的淚水映在綿綿眼裡。此刻,無聲勝有聲。
火源象征着許嘉悅脫離苦海的唯一機會,燒死身為精神寄托的綿綿就能了卻心結,消除她的執念,讓她不再忍受無盡的孤寂與痛苦。
同時,這也是司珈晔解脫的良機。
玩偶表面覆蓋的上萬根絨毛是最佳的助燃劑,奄奄一息的火苗碰觸甘願獻身的綿綿,燃燒時噴溢出的高溫是它們合作的證明,融解蒸發的蠟燭、熊熊火焰裡的身體,兩者不約而同地為對方奉獻自己的生命。
與此同時,綿綿的身體燃燒的間隙裡,窗邊的書桌椅凳開始震動,許嘉悅正坐在書桌前的身體在顫動下掉落着黑色的碎屑,露出内部猩紅的肌肉組織。表皮脫落完成後,她的身體如同被火鉗敲碎的碳塊,逐步分層斷裂,形成一堆黑色的碎碳。
綿綿被火焰蠶食時身體的消逝與許嘉悅散碎時身體的瓦解同步進行着迎來新生。最後,許嘉悅的房間裡就隻剩下曾經的書桌椅凳,還有滿地被烈火焚毀後堆積成灰的書籍殘骸。
三本字典和《百年孤獨》還有裝滿練習冊的手提袋似乎心有不甘,沒有完全死心,它們靜靜地立在書桌上,等待着主人的回歸。
司珈晔眉頭微皺,冷哼一聲,來到書桌旁大手一揮将它們通通掃落在地,桌下的手提袋被她狂踩幾腳,她蹲在地上把那些書本從封面開始一一撕毀。
因許嘉悅執念已消,遠處天際一抹朝晖冉冉升起,映紅了半邊天,照亮了整座房間,長居于此的無邊黑暗就此消退。
不知忙碌了多久,直到天色大亮,司珈晔的手上的工作還在繼續。
她盤坐在一圈黑白交錯的碎紙屑之上,食指内側與虎口相接的地方被磨出一層薄繭。《百年孤獨》已經被她撕了個稀碎,練習冊還剩兩本,三本字典是個大工程,她準備留到最後煩躁得忍不了的時候再用來發洩。
許嘉悅和心心念念的綿綿已經逍遙快活去了,一個也沒告訴她走出鬼域的方法。房間裡的窗戶還是打不開,街道上杳無人迹,蠟燭用完了,手機打不開,行李箱不在身邊,她隻能在這撕紙。
其實最開始司珈晔是以打抱不平的心态撕書,到後來逃離無望,隻能在這玩撕紙遊戲,并且在等待一個爆發的契機,把手邊這三本疊在一起的字典一鍋端了。
她背對房門,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狀況。
溫煦的晨晖下,許嘉悅單手抱着綿綿貼在胸前,她已不似初見時那般枯瘦黢黑,外表的皮膚恢複正常模樣,頭發松散的綁着,身上穿着一套小熊圖案的睡衣,身行雖然瘦削依舊,臉上的氣色卻很足,并不炎熱的陽光将她的臉頰曬得薄紅,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紅蘋果。
她站在房間門口,有些畏怯地注目了許久,似乎是因為司珈晔開合自如的暴力撕書動作躊躇不前。
手酸腳麻,司珈晔站起來轉動脖子扭扭腰,轉身時剛好與站在身後不遠處的許嘉悅打上照面。
“還需要我幫忙嗎?”想到她司珈晔就忍不住惋惜,所以在看到她如此乖巧地靜立也不出聲打擾時,不由得柔聲輕語。
許嘉悅搖搖頭,也不說話,盯着地闆上散落一地的碎紙發呆。
司珈晔在她的眼中觀察到不安的情緒,為了能夠讓她安心,同時也不想對方真的讨厭自己,于是往左邊挪了一小步,面向别處假裝不在意。
見目标人物的注意力分散,許嘉悅猶豫一瞬快步上前。
聽聞腳步聲靠近自己,小小的雀躍之喜隐秘在司珈晔的内心,她忍不住偷看許嘉悅在做什麼,這一看,讓她又惱又憐。
惱的是那些破書還不打算放過她。
在許嘉悅的兩隻手撈起掉落在地的練習冊放在三本字典上方,似乎是準備捧起來時,司珈晔步子一跨,半彎腰,擡手攔住那隻手并撥到一邊,而後不顧兩人身體之間的短窄距離,利落灑脫地在原地轉了小半圈,肩膀不慎擦碰到幾乎近在咫尺的許嘉悅,而後順利落座,身體壓在那疊字典上方。
許嘉悅纖瘦的身體被她無意且沒有控制住力道的動作撞得趔趄地後退幾步,最後失去平衡坐倒在地,散亂着頭發,怔怔地看着她。
司珈晔此刻正弓身側坐在輝光裡,似乎在冥想,她的手肘搭在膝蓋上,兩條小臂閑散的垂放着,整個人亦如名字中的“晔”一樣光明燦爛。
看清她的姿勢,許嘉悅聯想到了思考者雕像。
陽光隻照亮了司珈晔的半張臉,另外半張覆蓋着陰影的臉正被許嘉悅看在眼裡,隻見那張臉徐徐轉過來,因角度原因,打在臉上的光半明半暗,一邊有些淩亂分散的發絲在日光的照射下印壓在她的臉上,就像是分布廣散的細長疤痕,再配上那副皺眉緊咬後槽牙的模樣,一整個兇相畢露。
司珈晔的一隻手掌在許嘉悅的注視下漸漸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微凸,并擺出含怒的神态,像極了滿臉刀疤不學無術遊手好閑的惡棍,她刻意壓低聲線恫吓道:
“小孩子寫什麼作業,看什麼書,趕緊玩兒去,該幹嘛幹嘛!”
這句話說完時,懷中綿綿的眼珠裡閃過一點白光。遲疑片刻,許嘉悅側身站起,故意慢悠悠地撫掉衣褲上沾到的灰塵,趁機偷偷瞧了司珈晔好幾眼,誠摯的目光裡蘊藏着小心翼翼,她沒有多說什麼,緊繃着唇,低頭徑直走向門口,在走進那扇門後的世界裡時,在司珈晔看不到的另外半張臉上,微揚的嘴角難以忽視。
在許嘉悅和綿綿的影子消失在那扇門後白光浮動的空間裡時,司珈晔恢複本音,撐着半張臉擡頭望天,目光索然,也不似剛才兇惡,面上的表情并非不舍,而是回味,她的祝願深摯而穩重,回蕩在房間的空氣中,向所有在場遺存的死物宣告:
“許嘉悅小朋友,還有小熊綿綿,祝你們,玩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