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上13路公交車的時間剛好是下午五點，司珈晔挑了個後排靠窗的位子坐下，這個時間段的乘客基本上都是買完菜準備回家的老人家和背着書包的小學生。

此行的目的地還需要一個小時左右才能到達，司珈晔沒有在外一直看手機的習慣，窗外的街景大同小異，周遭的座椅上又隻有前排的老大爺捧着份報紙津津有味地看着，所以她隻好不經意間把目光投射到那張報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去。

漸漸的，大概是額頭上的腫塊還沒消散導緻沒睡好的緣故，司珈晔趴在椅背上的腦袋昏沉沉的，眼皮攔不住上下打架，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進入了淺眠模式。

周圍乘客相繼下車的同時，車窗外的橙紅色天際也在陰雲的圍攏下漸染暗色。僅剩最後一名乘客時，遍布車内的殘缺暗影在公車的高速移動下變換着各種形狀，似在分裂，又像在融合，它們争先恐後地在地面和玻璃上遊走，随着車速的提升和路面的颠簸順勢攀附到座椅上，直至公車駛入一條雲霧迷蒙、窺不見半點天光的道路，它們的形态才穩靜坐定。

不知過去多久，司珈晔是被耳邊的一陣竊竊私語聲吵醒的。

“哎喲你看她，嘻嘻嘻，還睡着呢。”

“你說這姑娘的頭發怎麼是綠色的，真稀奇。”

“這有什麼的，你看她穿的衣服，哎喲真是不知廉恥，一個姑娘家，連這種衣服都好意思穿出門。”

“是啊，女孩家家的怎麼露脖子，那兩條胳膊也是，就這麼明晃晃地亮給人看，嘻嘻嘻，不知羞……”

盡管竭力壓抑，這些糅雜着淺陋說教的交談聲還是一字不落地鑽入司珈晔的耳朵裡。她知道西嶺這座城市裡還有不少觀念保守的老人家，平時也會遇到幾個用奇異眼光把她當猴看的老古董，但是這種直接拉幫結派持續濫罵夾攻的場面她還是第一次見。

不過讓司珈晔感覺奇怪的是，這些抨擊她的聲音沒有口齒含糊，尾調也沒有拖泥帶水，刻意放低的音量反倒使這些人身上的精神氣更加蓬勃。

怎麼回事，這群年輕人倒戈了？

司珈晔的腦袋正埋在臂彎裡，眼睛盯着地面發愣，就在她準備站起來破口還擊時。

嚓、嚓、嚓……

鞋底磨蹭地面的笨重腳步在談笑中由遠及近，中斷了她的起身動作，響徹在她的耳道裡，不多時，與這道蹒跚步履有着相同遲緩的嗓音悶聲道：

“喂、喂……你、你們不覺得嗎。”

這道蒼啞的男聲倏地提高音量打斷衆人的言談，原本拖曳的步調随着急促狂亂的吸氣聲愈來愈快，“嚓嚓嚓”的拖行聲尖厲聒耳。

在這個人的氣息即将靠近之前，她聽到了一段不知所雲的話：“她的……她的身上好香啊！”

咚——

繼而，悶重的撞擊聲帶來的餘震傳導至司珈晔的腳下，頓時，腳心麻意陣陣，餘光看過去，身側的地闆上已經跪上一副膝蓋。

而後是周圍那群人此起彼伏的匆促吸氣聲，最後是全員層層疊加的附和與歎賞。

“哪裡？讓我聞聞！”

“真的好香！”

“哪裡，在哪裡，讓開點，别擠我，讓我過去，讓我過去！讓我吸！讓我吸一口！就一口！”

“不要推我，我要聞，我要聞！”

“我先過去，讓我先聞！”

推搡時的肢體碰撞交雜混亂的踩踏，連同沸騰的争鬧聲浩浩蕩蕩地前仆後繼。

“啊——！真的好香！”

“好好聞，好香，好香，好香！”

“是真的，真的好香啊，好熱乎的香味！”

這群嘈雜的吵鬧在司珈晔的耳邊持續擴大，颠簸的路面帶動搖晃的車身，使她們不得不穩住步伐進而大力踢踏地闆，隻為吸盡所謂的香氣。

哒哒哒——

地面在這群人的破壞下搏動不止，漸漸的，她們找準了公車的搖撼規律，然後手臂搭着她的肩，手腕扣住你的腰，一個串聯一個，緊密相貼，列隊并行。她們迷醉地閉上眼睛放任感官中嗅覺掠取着空氣中的芬芳，口中整齊劃一地貪婪高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