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法師!”
法華寺是京城附近最大的寺廟,平素來上香的百姓衆多。為行方便,寺中專設有女眷歇腳之處。
等她們在後院禅房安頓下來時,已經是後半夜了。
崔令儀此行本就是輕車簡從,貼身婢女也隻帶了猶春一人,故而隻得臨時去山腳下請來兩個力氣大的農婦幫忙把燒好的熱水擡入房中。
待洗去渾身的塵土,她這才覺得自己終于又活了過來。懶洋洋的趴在木桶邊緣,酸痛的肌肉在溫水的作用下舒緩許久。
她百無聊賴的用手指撥弄自己的墨發,開始梳理今天整件事情的經過。
首先,毫無疑問的是此事定出自她那婆母魏氏的策劃。魏氏想要殺的理由,她其實已經猜到。隻是沒想到魏氏會如此心急,連孝期都沒過就要置她于死地,可見是真的恨她入骨。
其二是沈恪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山裡?具體的過程她不得而知,不過從結果上來看大概能猜到一二。沈恪應該是在馬廄發現了什麼端倪,所以才會匆匆敢來救她。
而其三,沈恪為何會救她?
她不認為沈恪會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而是此事還有可能會暴露自己。唯一讓她覺得說得通的理由便是,她或許對沈恪還有利用價值。
不管沈恪是處于哪個方面的考慮吧,救命之恩都不該與其他混為一談。該報答還是要報答的,這也是她娘從小教她的道理。
泡得時間久了,水溫涼了下來。山間不比忠勇伯爵府,一切從簡。好在每次出行都會多備一條衣物,不然崔令儀就隻能穿那件髒衣服了。
青燈照影,蛙鳴陣陣。猶春拿着圓智法師送來的傷藥一點點塗抹在崔令儀受傷的地方,眉頭自方才起便一直死死擰在一起。
“奶奶,你剛才說是有隻藍色蝴蝶引你出谷你才得救,那隻蝴蝶當真是大爺所化?”
崔令儀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相信,沈緒是如何死的,沒有人比她們更清楚了。
“當然不是,傻丫頭,這世上哪有鬼神?”
“那奶奶為何要那樣說?”猶春不解。
崔令儀斂眸,看向旁邊桌上搖擺不定的燈火,神色幽暗。将白天遇刺以及沈恪突然出現救她的事,原原本本都說了出來。
方才在大殿上,她故意混淆時間,讓人誤以為她直到傍晚才從山谷出來。一來是隐去了沈恪的存在,二來是隐去了遇刺之事。
猶春立即紅了眼,銀牙緊咬,邊哭邊罵道:“他們簡直欺人太甚!居然還買通殺手前來刺殺奶奶?奶奶,我們還是快下山吧。有一就有二,說不定有第二批刺客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我們趕緊回去告訴老爺,老爺定會護奶奶安全的。”
崔令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她緊張慌亂的情緒,道:“我們不能回去,此事你也不可聲張。”
若不是怕猶春稀裡糊塗的跟着她丢了性命,她其實是不打算告訴猶春的。倒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想讓身邊的人擔心。
猶春頗為不解,但聽到崔令儀又重複了一遍,隻得點頭應下。
“奶奶,那咱們現在該如何是好?他們那般對你,你為何還要拿出嫁妝替那個姓沈的積陰德?”光是是想想,她都替自家主子覺得不值。
聽到她連“大爺”都不叫,直接稱呼沈緒為“那個姓沈的”。
崔令儀忽然有些想笑,解釋道:“我在明,敵在暗,敵強我弱。一時半會兒還難以找到機會反擊,但現在必須先逼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不然你我處境危矣。”
猶春聽得一知半解,眨着雙眼無辜的看着她。
崔令儀失笑,道:“今日我若死了,你覺得世人會如何說我?”
“多半是唏噓奶奶年紀輕輕就遭此不幸。”
“還有呢?”
“還有......”猶春歪着腦袋認真又想了想,道:“感慨沈家不幸,剛沒了兒子,又沒了兒媳?”
崔令儀冷笑,那晚沈恪的話倒是給她提了個醒。
她不知道魏氏是從何時起對自己起了殺心的,但為了不引人懷疑,魏氏必然是要尋個合理的借口才行,而殉情是最能保全沈家顔面的辦法。
既然如此,那她便反其道而行,搶先在衆人面前哭訴自己想随沈緒而去。然後又杜撰出藍色蝴蝶的逸聞表明自己并非怕死,而是為了亡夫要好好活着。
如此一來魏氏便沒有可用的借口,并且那麼多人的關注下,她必不敢再輕舉妄動。
猶春恍然大悟:“釜底抽薪,奶奶真聰明。”
崔令儀苦笑,她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明日一早你就回去替我去向母親告罪,就說我想留在法華寺親自主持施粥,故而不能侍奉,請他見諒。記得陣仗定要弄得大些,最好是有多大弄多大。”
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現在是為了沈緒而活着,必不會輕易尋死!
猶春拍了拍胸脯,道:“奶奶放心,奴婢定不辱使命。”
兩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這才吹燈歇下。
第二日大早,猶春趕在城門未開前便已經到了。等城門一開就風風火火的趕到沈家,還未進門,先趴在門口的石階上大哭起來,引得許多路人紛紛圍觀。
守門的沈壽想扶她起來,猶春卻順勢一倒,開始哭訴自家奶奶是如何如何遇險,如何如何墜下山谷大難不死,又是如何如何引得蝴蝶引路的。說的那就一個聲情并茂,娓娓道來。
果然沒過半日,整個京城都知道了這樁奇事。酒樓畫坊、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無不在議論。
而猶春取了銀兩帶齊東西,叫上十幾個下人,浩浩蕩蕩的又出了城門。
魏氏得知崔令儀非但沒死,還鬧了這麼一出,氣的連摔了一整套汝窯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