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皮嫩,十戒尺下去,手立即腫成了饅頭。哭喊聲響徹整個西廂房,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全府上下便都知道了。
但因為有沈崇之的禁令在前,故而沒人敢向外透露半個字。
崔令儀坐在楠木卷草紋羅漢榻上,聽猶春說完後隻是擺了擺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猶春哼哼道:“讓他欺負奶奶,這回挨打了吧?活該!”
“他不過是個孩子,你何苦說這些?”溪月拿來活血的藥酒,不贊成的道。
猶春撇嘴,“就是因為他還小才更應該罰!小小年紀就敢仗勢欺人,要我說十戒尺還算罰輕了!”
溪月搖頭,将藥酒置于如意紋炕桌上,轉而道:“不過太太這次竟會站在奶奶這邊,倒真是叫人意外。”
崔令儀苦笑,魏氏哪是站在她這邊?不過是在惱怒沈天賜推翻了供案罷了。沒遷怒到她頭上,那才是真的意外。
小腿被踢中的地方有一大片淤青,好似黃金有疵,白玉有瑕。
溪月把藥酒倒在自己掌心,先搓熱後再塗抹在崔令儀的小腿上,一點點揉開。
崔令儀疼的龇牙咧嘴,不住的倒抽涼氣,“嘶!你輕點,輕點,疼.......”
溪月道:“我下手已經夠輕了,力道不夠就推不開。奶奶,你忍着點。”
崔令儀無奈,撲在榻上雙手用力拽緊錦墊,企圖以此法來緩解些許痛感,額頭上甚至冒出了些許冷汗。
好在溪月手法娴熟,沒過一會兒便推完了。她長舒了口氣,放下褲腳,讓她們都下去。
時近亥時三刻,夜深人靜。溪月放下茜紗床帳,猶春用黃銅燭息壓滅了房中的燭火。
兩人提了盞四角夾紗燈,回頭見崔令儀安靜的躺在床榻上,關好門窗便都退了出去。
明月高懸,銀輝斜穿朱戶鋪陳在窗前的瑤琴上。崔令儀翻了個身,淺杏色羅紗寝衣滑落下來,香肩半露。
烏墨綢緞般的秀發堆砌在枕邊,半節藕臂懶洋洋搭于腰側。香腮勝雪,好夢成酣。
然而就在半夢半醒之際,她忽然聽到窗戶處傳來異響。“咯吱咯吱”的好像是有老鼠在啃食什麼東西,攪的人心煩意亂。
崔令儀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想喚猶春進來,把這擾人清夢的畜生趕出去,誰知才一擡眸便看到玉粉色的茜紗帳後站着一個人。
那人寬肩窄腰,身姿如松,雖看不清相貌,但一眼便知是個男子。
崔令儀吓得魂飛魄散,從床上彈起來,一邊往裡縮一邊将被子裹在身上。雙眼死死的盯着那道人影,不大确定的道:“二、二叔?”
茜紗帳後傳來沈恪清冷的聲音,“擾了嫂嫂好夢,是我的罪過。”
不知是否是錯覺,崔令儀總感覺他這話陰陽怪氣的。暗罵了聲登徒子,幹笑道:“哪裡哪裡,二叔言重了。”
沈恪透過朦胧的茜紗帳看到她蜷縮成一團,被子嚴嚴實實的裹在身上,隻露出一個小小的頭。烏發亂糟,眼眸濕潤帶有幾分切切的看着自己,活像隻炸了毛的小貓。
他眸色一深,冷聲道:“出來吧,我有話要對你說。”
崔令儀見他轉身去了外間,忙掀開被子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檀木架上的外衣穿好,這才掀起帳子也去了外間。
繞過雕花隔斷,她看到沈恪坐在桌旁正給自己倒茶水,那自在的模樣好似是在自己院中一樣。
她撇了撇嘴,若無其事的上前道:“不知二叔有何吩咐?”
沈恪端起茶抿了口,不鹹不淡道:“今日的事我都聽說了,我實在不忍侄兒小小年紀便離開父母,不知嫂嫂有何辦法幫上一幫?”
明明是他在暗中策劃,如今倒說自己于心不忍?端得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崔令儀眼眸一轉,心底已經有了主意。她坐在沈恪對面的位置,故作為難的道:“此事還需看公公的意思,我一個婦道人家委實說不上什麼話。”
沈恪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睛如同墨色般深沉,笑道:“嫂嫂何必自謙?我相信以你的才智必有辦法幫照二哥達成心願。”
“我若真有本事,也不至于落到這個地步。”
崔令儀蹙眉,悠悠歎道:“這幾日我思量許多,沈天賜雖對我不敬,但他若能過繼到我名下,我也算是有兒子傍身,不至于晚景凄涼,二叔以為如何?”
沈恪轉動手中的汝窯天青釉茶盞,似笑非笑,“那嫂嫂的意思是要把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