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将軍與少将軍戰死西南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盛京,無數人看到慕容氏的親衛在宮門前暴斃,拼盡最後一口氣,将一封血書送進皇帝的紫宸殿。
一封信上帶着萬裡塵灰,字字泣血。
西南邊關五萬将士,二萬餘人皆是老弱殘兵,刀戈鏽鈍戰馬病瘦,運去的糧草經過層層盤剝更是少得可憐,軍士尚不能裹腹,更不必說赈濟西南邊關的百姓。
朝廷撥出的數十萬兩白銀,竟不知去了何處。
與慕容氏血書一同送到的,還有钺族國主挑釁的國書,要求大梁送嫁公主并陪嫁天價嫁妝,廢除納貢,并要求皇帝親自修書緻歉。
清晨一封血書送進,早朝千萬折子飛來,大太監江泉默默在皇帝下朝之前撤了殿中名貴珍惜的擺件器物,可臨近黃昏,碗盞還是碎了一地。
皇帝辛勞一日,終究是被西南觸目驚心的戰況民情和一路的貪污腐敗氣得暈厥過去,日暮時分,紫宸殿内跪了一地太醫。
前朝不安甯,皇帝抱恙,後宮這潭深水自然開始暗流洶湧。
“陛下暈過去了,中宮可有什麼動作?”儲秀宮點着滿殿燈燭,虞貴妃在燈下用銀匙慢條斯理地調着香粉。
“回娘娘,皇後依舊宮門緊鎖,避世不理,奴婢探不到消息。”
“呵,親哥哥親侄兒戰死,她竟然不急?”虞貴妃冷笑,眼中盡是諷刺:“慕容家的人就快死完了吧,她在不急,慕容家的人在地府都能團聚了,對了侯府怎樣了?”
“回娘娘,公子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但是總算沒再終日無所事事了。娘娘,以陛下對慕容家的忌憚,再加上這次慕容大将軍兵敗戰死,這次...會不會封了慕容家的小姐為公主,和親西南?”
虞貴妃拈銀匙的手一頓,她不知道。
皇帝的心思随着年齡的增長,變得愈發複雜了。年少時同慕容氏的要好,是朝野皆知的,到了現在,簡直是将慕容家當作狗養着,一面深情厚誼的笑臉,一面又磨刀霍霍。
慕容家隻有慕容婷一個女孩。
皇帝膝下隻有二公主和八公主兩個女兒,二公主李華盈和離不久不合适和親,八公主尚在襁褓無法和親,宗室亦無适齡未婚女子,慕容婷被封為公主和親也并非不可能。
若是成真了,如影該怎麼辦呢?
謝侯偏心那個扶正的繼室,如影的日子本就難過,他又與慕容婷自小定親,青梅竹馬...
虞貴妃放下手中的銀匙,看了窗外許久,複又垂下眼睫:“帶上湯,随我去見皇帝,陛下病了,我這做妃子的也得盡盡職責。”
畢竟...是姐姐的孩子,總不能叫他跟自己一樣,一生都沒有一件順心的事情。
她已經,不能為他做什麼了。
“娘娘要勸陛下送慕容小姐和親嗎?”
“不,”虞貴妃看着侍女将湯裝進食盒,她将她們屏退,在寬袖底下避着人倒進了少許白色的粉末,“自然是勸陛下另擇他人,紅绡,你說,楚家的女兒如何呢?”
“例如,楚聞箫。她的侍女進出酒家,随後成文就被放印子錢的打死,說沒有關系誰信。我虞氏一族,先一步死絕了啊。”
紅绡低下頭,不敢看虞貴妃隐隐瘋狂的神色,可心中也不由心疼她。紅绡跟自小着她,小姐這三十餘年經曆的事情,若是換個人隻怕早就瘋了。
可紅绡還是想勸她,不要再攪進去了,像皇後一樣幹脆避世不出,也未必不是辦法。而且皇帝疑心重,陰晴不定,又怎會知道能聽進去呢?
“紅绡,不必勸我,我一直知道我在做什麼。”虞貴妃确定粉末完全融在湯中後,細心蓋好了蓋子,示意紅绡提上食盒。
帝王喜大好功,慕容氏的敗仗和钺國君主的國書,肯定會讓皇帝顔面盡失,他自然震怒,想要發洩。但是慕容氏打敗仗,是因為他治下的官員貪污腐敗,他動不了慕容氏,心中正是憋屈,不然今日怎會氣到昏過去。
西南打不打呢,這口惡氣吞下去難受,可是整個朝中誰接手後能打勝仗,誰打了勝仗之後能不脫離他的掌控,皇帝想必正在困擾吧。
慕容氏是肯定不能夠發作的,不然就是寒了所有武将的心,那她提供人選不就是貼心至極。
盛京雙姝,那自然,二人都一樣。
她大義滅親地将自己表侄女的名字遞上,至于皇帝選還是不選,又與她何幹呢?
“江泉,你說貴妃如此貼心是為了什麼?”已經到了掌燈時分,紫宸殿中皇帝披着外衣坐在桌前,他的面容還帶着一絲病弱,眼神确實深不見底的幽暗。
虞貴妃送來的湯裡放了好幾味名貴的藥材,用老鴨足足炖了一下午,鮮香的味道早已從食盒中鑽出來。江泉一邊将湯盅從食盒裡拿出來,一邊答道:“老奴愚笨,如何能猜到貴妃娘娘的心思,隻是貴妃娘娘待陛下,是極其用心的。”
“呵,你不過是不敢說,她哪裡有什麼用心。”不過是為了那個孩子,不過是為了自己母家的仇怨。
“罷了,皇後呢,她可有說些什麼?”
江泉将湯盛出,裝在白瓷小碗中,遞到了皇帝跟前,然後退立一旁恭敬道:“回陛下,皇後娘娘在坤甯宮依舊不理世事,老奴遣人去問的時候,隻有宮人出來回話,說娘娘隻說‘信陛下決斷’,其餘就沒了。”
皇帝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難以捉摸,他沉默片刻,喚江泉拿來筆墨:“那朕就遂了貴妃的意,楚铮那個老匹夫最近也不安分,也好順勢敲打一番。”
皇帝取出玉玺,蓋下鮮紅的大印,血一般的顔色,定了西南戰事的走向。
“江泉啊。”皇帝将毛筆随手一擲,筆尖未盡的墨汁在空中甩出墨點,染在了江泉的衣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