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先太子李恒,是一個文韬武略、仁德和善的完美儲君。
他在西北戰功赫赫,在朝又能勸君王行仁政、省己身,人人稱頌,皇帝很喜歡這個兒子,将他視為自己生命的延續,視為另一個自己,皇帝傾盡一切培養李恒,想讓他成為比自己更加出衆的君王。
李辭盈和李華盈都知道,其實李恒很痛苦。
他不是一個能夠殺伐決斷的人,他過于仁慈,甚至見不得旁人受一點苦楚,他還有暈血症。
李華盈笑他應該去做和尚,而不是做太子,李恒樂呵呵地應了,一點也沒有被妹妹冒犯到。
他們兄妹三人的關系是很不錯的。
李恒對妹妹和弟弟都極為照顧,那些年他們随父王在封地的日子,那些奪嫡之亂的逃亡日子裡,帝後二人要顧着封地的平民百姓,是李恒充當起照顧者的責任,替父母照顧着一雙弟妹。
他會給年幼的李辭盈下廚做飯,為兩個弟弟妹妹洗衣,甚至會為了初來癸水的李華盈縫制月事帶,幾乎無微不至地愛着自己的妹妹弟弟,也盡自己所能地替父母分擔壓力。他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奉獻精神,甯可自己受委屈,也要滿足其他人的需求。
他力争事事做到完美。
在皇帝登基之前,繼承父位作為一個封地的藩王,護着一方百姓對他來說,是一件還算能夠承受的事情。
可是皇帝登基之後,那些需要太子親征的南征北戰,就不适合他了。
李華盈和李辭盈都怕這個哥哥會出事,各自想辦法或者求了皇帝跟着李恒去了,果然,李恒不出所料地出事了。
他并不适合打仗,殺戮和鮮血對他來說是一件極其難以接受的事情,李恒第一次硬着頭皮上馬迎戰之後,便遭到了極大的反噬。
他在軍營裡吐得死去活來,睜眼閉眼腦海中都是無法散去的屍山血海,從此他再也吃不下任何葷腥。
可西北的天氣環境,哪裡容得下他如此,李恒一日消瘦過一日,可皇帝是要求他平定西北,在朝堂立威的。
後來他勉強又去過幾次前線,回來之後不僅沒有習慣這樣的日子,反而愈發病重,幾乎無法吃下飯。
李辭盈和李華盈看在眼裡,他們二人跟着李恒上戰場,等到能獨當一面,李辭盈就替了李恒的位置,李華盈再替了李辭盈的位置,替李恒征戰。
李恒不該因為父皇過分的期望,生生被折磨死。
可他還是死了。
那一日清晨,太陽從雪地的盡頭升起,天光一片大好,等打完最後一戰,他們就能回去了。
李恒卻不見了。
那日的傍晚,李辭盈在雪地踩出長長的、深深的腳印,他從雪山的腳下背回了李恒凍僵的屍體。
李恒承受不住皇帝越來越苛刻的要求、越來越大的希冀,更無法接受這場長達三年的戰役裡,數萬人的性命葬送在自己的發号施令之下。
李華盈秘密回京,皇帝大概知道内情,但是選擇給李華盈賜婚賜封号,将她所在了盛京。
李辭盈帶着李恒的屍身回京,若不是路途中受傷,皇帝的怒火就會像前世一般全部撒在他身上。
皇帝固執地認為,是因為有李辭盈,李恒才會死。
“你知道皇兄最想要的是什麼嗎?你在乎過他的想法嗎,父皇!你一心一意要他做到最好,可有想過他的意願?”
李辭盈提起李恒,并不是要訴說不公,要發洩自己的不滿,他隻是替皇兄不值,也替自己不值。
父皇他明明曾經不是這樣的人啊......
“你還有臉提他!”皇帝高高揚起自己的手,抖了好幾下,終究還是沒有再打下去。
“父皇,你知道皇兄是怎麼死的嗎?又或許你知道,你隻是不願意承認。”因為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不願意承認自己變得極端、易怒、剛愎自用,所以甯願把一切都一股腦怪罪在他的身上,也不想承認自己錯了。
承認是皇帝自己,逼死了自己最愛的兒子。
“父皇,你知道皇兄死前是什麼模樣嗎?”
“形銷骨立,雙眼空洞,他躲在床底下,滿腦子隻能聽見死人的尖叫,風裡傳來的任何血腥氣都能讓他吐得死去活來,他不适合戰場,可您逼他去,皇兄硬生生被逼瘋了。”
“他自己說過,他不适合做殺伐的君主,更适合做一個逍遙的富貴公子,遇到天下不平事,就用錢糧去救濟,他......”
“住嘴!”皇帝不知道又被哪個詞語刺激到,原本逐漸軟下來的神色突然又變得銳利,直勾勾地低頭看向李辭盈:“恒兒不适合做君主?呵,那誰合适呢,你嗎?”
“我就知道,你觊觎他的太子之位很久了,果然果然哈哈哈哈......”
皇帝帶着幾分瘋狂,一邊咳嗽一邊笑。
李辭盈看着他,時隔兩世,他隻覺得這個父皇更加陌生。
他原本以為,他的父皇隻是因為所謂的國師的挑唆,才變得瘋狂極端。
原來,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人啊......
李辭盈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失望,不再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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