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都恢複了往日的繁華,車馬在寬敞的街道正中行駛,辚辚有聲,商旅攜着一串串海貝和貨物,在城邑中遊走。
人們在銅器作坊的敲擊聲與玉石作坊的琢磨聲中,懷抱着各種形狀的陶罐來往打水。
白岄和巫腧帶着白葑和葞等人走在殷都的街道上,一名婦人突然上前塞給葞一個麻布口袋,布袋中圓滾滾的,大約是梅子。
“小巫師,多謝你昨日送來的藥。”
葞無措地抱着布袋,看向白岄,“岄姐,這……”
他從前很少離開白氏族邑,為免被發現曾是羌人俘虜,更是從未進入過王城,更别提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上,這樣大搖大擺地經過。
近日雖跟着白岄和巫醫到城中為人診病,他也隻是在旁協助白葑施針,很少與病患交談。
面對這過度的熱情和感激,他不知該如何應對。
巫腧笑道:“沒事的,你就收着吧。”
葞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青梅,看了看,又擡頭打量着街道上的人們。
除了白氏的族人,這是他第一次從商人那裡感受到善意。
殷都的居民們,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瘋狂可怖。
繞過街角,有人正倚着門翹首相待,“巫醫,這裡這裡。”
距離牧邑的會戰已過去一季有餘,白岄和巫醫們已完成對殷都周邊所有族邑的走訪,将所有病患集中在白氏族邑之中。
之後,在巫醫和小疾醫的幫助和推動下,白岄開始帶着族人進入殷都,為平民和官員們治療疾病。
自返回殷都後,白岄并未插手政務,也未幹涉祭祀事務,雖然知道她在借着診病的名義拉攏巫醫、四處散播流言,貞人明面上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殷君則認為白岄态度柔順,既然周人已返回豐鎬,被獨留在此的女巫勢單力薄、不足為懼,因此對她在殷都的行事聽之任之。
患病的人躺在無光的室内,說是昨日着了風頗感頭暈頭痛,見一點光便覺得心煩意燥,家人見他發病時有如發狂,怕也是那種怪病,因此請巫醫前來醫治。
白葑和葞在内熏藥、施針,白岄和巫腧與其他人在院落中等候。
屋舍的主人打量了白岄一會兒,問道:“您就是白氏的巫箴嗎?”
“有什麼事?”
“聽聞您曾從摘星台躍下,被風神送回天上,想必與神明很熟知?”那人說着,下意識看向天空,烈日高照,萬裡無雲,“已經許多時日未下雨了,大巫和貞人都說,是周人撕毀盟約惹惱了先王,因此上天要降下荒災作為懲罰……是真的嗎?”
白岄搖頭,“雨就要來了,何來的荒災?貞人和巫鹖還真是危言聳聽,惑亂君主,實在有渎神明啊。”
“雨……要來了?”
藍色的天穹一望無際,連一絲陰雲的影子都沒有,怎麼看短期内都不會下雨。
屋舍主人幹笑幾聲,“您可真會開玩笑,近來都沒有舉行祭祀,怎會有雨呢?”
白葑和葞走出屋舍,“施針過後,病患自言頭痛好轉了許多,也不覺眩暈,隻是仍需靜養幾日。”
葞補充道:“不是那種病,請放心。”
“那真是太好了,我們也知道那種病是治不得的,一旦染上了隻能等死。還好不是,這下可以放心了。”
又叮囑了一遍後續的調養事宜,衆人告辭離開。
主人送至街道上,猶豫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問道:“巫箴,您剛才說的……降雨的事,是真的嗎?”
白岄點頭。
雖然還将信将疑,可商人笃信巫祝和神明,既然在摘星台引來的神迹的女巫都這樣說了,想必是真的吧?
“那我可要告訴大夥兒,讓大家也開心開心,不要這樣憂慮了。”
走至街道上,巫腧也問道:“巫箴為何斷定會降雨?自牧邑一役後,至今已有九旬未降雨。”
荒災已持續了數年時間,降雨正逐年減少,原本早春那場連日的大雨讓人們看到了氣候好轉的希望,可之後緊随而來的戰敗、改立新君,又令人們心中惶然無依。
降雨是神靈的恩澤,如今雨水不至,難道神明真的抛棄了這座城邑嗎?
走至王城南側,一隊近臣攔住了巫祝們的去路。
為首的是貞人涅,看向白岄笑道:“巫箴,王上請您出席烄祭。”
曾經貞人涅前往白氏族邑,将白岄他們帶往朝歌,如今又突然來請,恐怕仍是不安好心。
葞和白葑都警惕地上前一步,将白岄擋在身後,巫腧也沉下臉,戒備起來,向遠處路過的小疾醫使了個眼色,小疾醫會意,快步離開。
“勞煩貞人親自來請,真是榮幸之至。”白岄安撫地拍了拍葞的肩,示意他退後一些,“但為何要行烄祭呢?”
貞人涅道:“自先王行燎祭之後,一直未曾降雨,想必是神明之怒未得平息。如今春耕已畢,若遲遲不雨,将顆粒無歸。幸而我占問天命,神明答複舉行烄祭後,明日便會下雨。”
巫腧的面色稍稍舒展,看來确實有雨将至,隻不過白岄賭的是今日,而貞人他們賭了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