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險些滅國絕祀的重大變故,以貞人為代表的神官和貴族們非常需要一次神迹來振奮人心,提高威信。
白岄作為周王的代表,自然也在等待這個機會,來奪取神明之下的話語權。
在場的巫祝都對此事心照不宣,等着觀看這場紛争究竟是哪一方取勝。
白岄點頭,“也是,這數年來荒災綿延,民生多艱,确實該多行祭祀祈求神明降下雨水,以解地上之患。”
祭祀區的空地上,香木已經鋪設好,由大巫巫鹖親自作祝,巫離主祭。
整整九旬未降雨,此次的烄祭很隆重,不僅殷君、微子啟、太史違帶領百官出席,各族邑派人列席旁觀,所有主祭也都到場了。
在貞人的提議下,殷君順應貴族們的心意取消了執行數代的周祭,更改回過去的歲祭。
隻是奴隸的數量減少了很多,戰俘更是沒有,近來多用牛羊祭祀先王和先妣。
可烄祭沒有使用牛羊的舊例,為表心意虔誠,巫鹖提議直接于各巫族中挑選女巫獻祭給神明。
被選來的女巫共有五人,此時正跪坐在香木搭成的祭台之上。
她們尚且年少,雖被族人反複叮囑過獻給神明乃是無上的榮耀,仍然忍不住眼露驚惶。
巫離戴着鑄有饕餮紋樣的面具,手中擎着尚未點燃的火炬,肅穆地站在祭台前,眼神空茫,沒有看向任何人。
祭祀還未開始,受邀出席的貴族們正在陸續入場。
貞人涅指了指上首的位置,“巫箴是周王的大巫,是貴客,請至王上身旁落座。”
白岄卻不動,“不必了,我曾是主祭,理當與各位主祭一道列席。”
她不動,貞人涅也不動,數十雙眼睛盯着兩人,看究竟誰能更勝一籌。
正在僵持之間,遠處的人群傳來一陣吵鬧聲,微子啟起身詢問,“發生了何事?”
侍從答道:“微子,是周王的幼弟霍侯,也就是邶君來了。”
“他怎會來此?”微子啟看向白岄,“是巫箴請來的麼?”
侍從也不解,“貞人去請巫箴時,巫箴并未推脫,也沒有時間向他人傳信。除非她早已知曉今日會舉行烄祭,但我們行事隐秘,祭祀的消息應當并未洩露。”
“現在想這些也無益,去請邶君過來吧。”
霍叔處帶着一衆随從,大步走至祭台之前。
才當上國君的青年人意氣風發,什麼都不放在眼中,向殷君和微子啟草草作了一禮,随後向貞人涅笑道:“我今日恰在邶地,聽聞殷君要舉行隆重的祭祀以求降雨,春耕已畢,這确是重要之事。這樣的大事,不知我可否一觀?”
貞人涅也報以微笑:“自然,邶君是貴客,請您于殷君之側入座。”
“巫箴不去麼?”
白岄搖頭,“我卻覺得,雨就要來了,何必再行烄祭呢?”
“哦?”貞人涅擡頭看看天空,雖然天上較方才多了幾縷雲絲,但仍是陽光明媚,一點要下雨的意思都沒有。
他們已推測得出最早也要到今夜才會降雨,因此才選擇今日行烄祭。
他仍是笑道:“巫箴過去雖能呼喚風神相助,卻未必能喚來雨神啊。”
白岄不答,走向祭台,一直走到巫離身側。
巫離壓低聲問道:“巫箴,你要做什麼?貞人設下了局誘你前來,如果今日行烄祭後未有降雨,貞人就會提出是祭品還不夠貴重,恐怕要以你為祭才能引得神明垂憐。”
真是怎樣都不會失敗的好主意。
若行烄祭後降雨,則引來神迹,取得威望;若祭祀後沒有下雨,則順勢解決掉礙事的女巫。
白岄擡頭看了看雲氣,仍未回答。
巫離皺起眉,壓低的聲音透出一絲焦急,“小巫箴,不想死的話就讓那個什麼邶君帶你走,隻要你還在殷都,貞人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白岄回頭看向她,答非所問:“我要這些女巫。”
“什麼——?”巫離見她擡起手。
一陣涼風自北而來,拂動着白岄寬大的祭服衣袖,祭服上綴着的骨飾和玉飾彼此相擊,發出泠泠脆響。
一片陰雲也随風飛來,遮蔽了半輪太陽。
人們停止了交談,齊齊看着祭台中心的女巫。
她曾于摘星台上引來狂風,如今她隻是擡擡手,便又引得涼風送來陰雲。
莫非神明的眼睛,真的在注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