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岄回頭望向亳社,“自祖契至湯王曾遷徙八次,之後的數代先王又由亳都先後遷至嚣都、相都、邢都、庇都、奄都,之後又返回西亳,最後遷至殷都。商人一向是慣于遷徙的,為何如今要留戀故土呢?而且,究竟何處才是我們的故土呢?”
當年成湯王代夏而立,定都于亳,從此商人不論遷于何處,總要将亳社搬到新的都城之中,或許他們的故鄉,都凝聚在這一方小小的亳社之中。
群巫一時沉默,這片中原大地上,已遍布了他們的足迹,在不斷的遷徙中,到底哪裡才是他們的家呢?
“巫箴與巫祝們聚集在亳社之前,是有何事要告知先王?”貞人涅不緊不慢地走來,打破了寂靜,群巫為他讓出一條道路。
白岄看向他,“我隻是召集巫祝們來此,不知是誰多事,驚擾了貞人?”
貞人涅道:“聽聞巫箴調集了駐于邶地與鄘地的兵力,何必這樣大動幹戈呢?王上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十分不安,因此命我前來一探究竟。”
聚集于祭祀區的巫祝們還不知此事,聞言互相交換着訝異的眼神。
原來白岄确實不是在與他們商量,隻是在拖延時間,等待三監前來将他們一網打盡。
白岄語氣平淡,“本就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希望衆位巫祝随我前往豐鎬罷了,誰知大家這樣推三阻四,拖延至此。而且貞人應當知道,三監的兵力,并不是我可以調動的。”
“除了衛君、鄘君與邶君三人,有權調動三監的,應當隻有周王本人吧?”貞人涅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最後看向白岄,“看來周王很看重你,派了極為信任之人前來協助你。”
白岄答道:“王上曾力排衆議,于公卿、百官之前任命我為豐鎬的‘大巫’,确實比殷君更看重我。”
貞人涅笑笑,“殷君過去确實怠慢了巫箴,還望女巫不要長久地挂懷了。”
“自然不會。”白岄點頭,“還請貞人告知殷君,我隻是打算帶着巫祝們返回豐鎬侍疾,并無他意。”
貞人涅和氣地笑着,表示理解,“王與巫本為一體,巫箴身為大巫自然應當陪伴在周王身旁,我與微子亦不敢強留你在此。”
随後他轉過身,面向衆人,語氣冷峻下來,“巫箴既為大巫,掌群巫之政令,她的命令,就是神明的命令,若你們不願聽從,神明與先王會放棄你們的族邑,降罪于你們的族人,就算是王上也無法違抗先王的意志庇護你們的。”
巫祝們懷着怨忿地瞪着他,早就知道貞人涅會繼續縱容女巫的行事了。
他當然很樂意見到白岄帶走殷都的巫祝,這樣抽走各族邑中的主祭與長者,巫祝們的族邑失勢,便無法再與貞人團體抗衡,從此在神事之上,便是貞人獨掌話語權。
白岄閑閑地打量着衆人,巫祝之中不乏與貞人涅親厚者,貞人涅也希望借此機會将自己的眼線安插到西土。
所以,他匆匆來此不是為了攪局,反而是為了安撫群巫,令他們乖乖聽命。
“還有人想說什麼嗎?”白岄擡起手,有山雀從屋檐上振翅飛落,停歇在她的指節上。
巫蓬已表過态,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站到了白岄身旁。
巫離笑道:“我們一族都随巫箴遷至豐鎬,往後就不回來啦。”
巫隰點頭,“我族也沒有異議。”
“主祭們為何都……”巫祝們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達成了一緻。
“我同意。”巫羅仍是懶洋洋的調子,“不過先說好,可不要給我安排太多的事務,當主祭的這些年,已經快把我累死了。”
巫即道:“我也算是精于醫術,既是侍疾,自然要去的。”
巫楔一向不愛說話,隻是默默地走到了白岄身旁。
巫汾看向巫襄,問道:“巫襄善于攘除災禍,似乎也該前去啊。”
巫襄點頭,“既然大家都這樣決定,我們便同去吧。”
“主祭總是要在一處的。”巫率笑道,看向仍在猶豫未決的巫祝們,“再說那些不願去的人,早已都到神明身邊了吧?我還以為留下來的人,本就是一心追随大巫的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主祭和其族邑擺明了都支持白岄,殷君和貞人也不會阻攔。
巫祝們自知僵持下去也沒有好處,紛紛松動了态度,表示贊同。
白岄振了振手指,雀鳥探過頭親昵地蹭了一下她的面頰,随後揮動翅膀飛回亳社的檐上。
“既然都同意了,大家也不必再回族邑,我會命人召集你們族中願意随行的族人,于日昃時分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