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祭之後,新歲在即,需要處理的公務又多了起來。
太史寮的屬官放輕了腳步,捧着數卷簡冊走入彌漫着濃重藥味的宮室中。
麗季擡起眼看了看,“阿岄,文書又來了。”
白岄正低頭寫着什麼,道:“放在這裡吧,我來處理。”
近半月來,武王的病情再度惡化,或許确是那日在郊外着了風,又或許是見蠟祭結束,心神松懈,以緻病情反複。
身為内史的麗季和身為大巫的白岄日夜陪伴在側,以備不虞。
侍從們扶起幔子,巫羅和巫汾走到外間。
“巫箴。”巫汾在她面前跪坐下來,微微傾身,低聲道,“你的王上始終不信我,我也沒有辦法。”
白岄停筆,擡眼看向她,“……我知道。麻煩你了,巫汾。”
巫羅直接在書案一頭坐下,一聲不響地趴倒在了堆成小山的簡冊之中。
過了片刻,巫即帶着白岘也走了出來。
巫即向白岄點頭,“用過藥,周王暫時安睡了。”
白岘默默坐到白岄身旁,看着她攤開一卷竹簡,在上面批注。
麗季蹙着眉,小聲歎息,“不知道鎬京那邊怎麼樣了?”
白岘輕輕倚在白岄身旁,喃喃道:“姐姐……連防葵和雲實都用了,是不是、再沒有辦法了……?”
白岄擱下筆,攬着他輕聲道:“阿岘,王上累了,讓他休息一會兒吧。”
這十餘年來,殚精竭慮,夙夜難安,窮盡心血,換了誰也撐不住的。
宮室内陷入寂靜,巫羅起身更換了新的香藥,複又在書案上趴下了。
煙氣在空中彌漫,這一爐香屑尚未燃盡,簾内又響起腳步聲。
醫師來到白岄身旁,“大巫,王上請您過去。”
白岘跟着白岄走進内室,擔憂道:“王上,再休息一會兒吧,總是這樣睡不了多久又醒了,實在太耗心神……”
“不必了。倒是你與醫師熬了許久,該去休息了。”武王輕聲喚白岄,“巫箴,你去喚周公進來,讓醫師、主祭、還有内史,都回避吧。”
“可是……”白岘眼眶微紅,啞着聲道,“您的情況并不穩定,我們不敢擅離。”
“有巫箴留在這裡,沒事的。”武王和聲勸慰他,“阿岘,去吧。”
衆人靜默無聲地退出,隻能聽到衣袂擦過地面的輕微聲響。
白岄扶着武王坐起,侍立在側。
“我夢到長兄了。”武王看向周公旦,“……是難得的好夢。”
沒有人回答。
夢都是相反的,這時候說起這樣的話,實在太不吉利。
武王歎了口氣,“阿誦還太過年幼,不能承擔重任。周公,就按之前說過的那樣,由你繼任為王。”
周公旦道:“可當初父親被困殷都,死生不知,那時長兄也不過與阿誦一般大,是諸父輔佐他主持族中事務。如今阿誦雖然年幼,我和召公也可以……”
武王搖頭,笑道:“豐鎬還有許多商人啊,幼主踐位,怎能服衆?何況,如今在我們手中的,是整個天下,而不是那一片小小的周原了。你的那種想法,是行不通的。”
一個年幼的孩子,可以得到曾經的周族擁護,卻絕不可能讓天下人、尤其是敵人們臣服。
周公旦看向白岄,“不行,茲事體大,讓巫箴再占蔔一下。”
“不必了,我已決意如此,即便神明也不能動搖。”武王閉上眼,沉默了片刻,“而且,巫箴已學會了操縱兆紋之法吧?”
白岄不答,算是默認了。
“既然已将神明之意握于手中,那麼巫箴,你想要幫誰呢?”
白岄這才答道:“王上說笑了。我是王上親口任命的大巫,自然聽從您的一切命令,絕無貳心。”
武王對她的回答很滿意,“既然大巫也沒有意見,那就這樣定了,去喚内史前來拟定策命。”
“周公,由你繼任為王,之後營造度邑,将殷之民全部西遷,命巫箴擔任主祭,将他們送回神明身邊,永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