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章氏和馮相氏不語,盯着星圖認真地考慮她的話。
白岄續道:“就像蔔筮一樣,星星同樣不能告訴我們最終的結果,隻是為決策者提供未來的數種可能、以及可供參考的意見。”
馮相氏問道:“那大巫是怎樣算出的?”
“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出來,進行推算,在裡面挑選一個最有可能的結果,這樣就可以了。”白岄支起下颌,望着夜空出了會神,“不過,如今的豐鎬還在延用不少商人的舊制,這一部分将來應當會改變的,因此我還不能推算出确切的結果。”
“所有可能的結果嗎……?包括之後的氣候、豐欠、繼位者的賢明與否……”保章氏搖頭,“這太繁冗了。”
從理論上來說當然可行,窮盡所有的可能性,自然可以得到想要的結果……可越往後推算,可能出現的結果就會以驚人的程度增多。
這樣的計算要用去多少簡牍,又要耗費多少心力呢?這真是凡人能夠完成的事嗎?
時至後半夜,觀星告一段落,馮相氏和保章氏帶着屬下們退去,白岄和白葑也走下觀星的高台。
白葑抱着那幾卷寫滿了演算結果的竹簡,“阿岄想要推算的,其實是另外的事吧?”
白岄并不否認,“是啊,不過我想知道的事,與這個王朝的命運,确實息息相關。”
她并不關心新生的王朝要何去何從,她隻是想知道,那些栖息于神明腳下的名為“巫祝”的鳥兒們,究竟能飛到多遠的地方呢?
經過數日的籌備,春季的祭祀在宗廟舉行。
作為每季的例行祭祀,并不需太多人員出席,且朝觐在即,召公奭和辛甲忙于接待、安置來朝的諸侯,便将春祭交托給白岄和太祝負責。
在先王的神主之上擺放好菁茅束,于其上灌以鬯酒,随着酒液打濕神主、滲入地下,濃烈的郁金草香氣便會将先王的神靈接引回人間。
之後向先王獻上熟食、牲血以及新鮮牲肉,不再采用活牲祭祀,也不對商人所認為的“神明”進行祭祀。
由庖人獻上剖解好的牲肉和未凝結的牲血,由漁人獻上捕撈得到的鲔魚和蜃貝,由亨人獻上用牛油烹調的羊羔和乳豬及烹煮好的粟黍。
總體而言,這是一場以饋食為主的祭祀,所用祭品以事先剖解、烹煮過的食物為多。
一眼望去,與其說是祭祀,不如說是一場宴飲,隻不過尊貴的客人們是先王。
白岘和葞、還有兩名醫師等候在宗廟之外,見祭祀結束,白岘忙迎了上去,一把拉住白岄,“姐姐、姐姐,你忙了許多日,竟要到這兒才能見到你。”
白岄摸了摸他的額頭,“你特意來尋我嗎?”
“呀,難得姐姐也會猜錯。”白岘笑起來,“我可不是小孩子了,雖然幾日未見,我也沒有這麼想你啦。我們是來尋亨人的。”
“我嗎?”亨人有些受寵若驚,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這才作了禮,問道,“兩位醫師和小醫師有什麼事?”
其中一名年長的醫師回了禮,答道:“我們是食醫,近來早春,不少人着了風氣,患有頭痛諸病,一時藥物有些短缺。前些日子與阿岘讨論此事,想來對于病症較輕的病患,可用藥粥調養,對于體弱之人,也可從飲食上預先改善,增強體質。”
白岘接上話頭,“是的、是的,春天要多吃酸味的東西才好,可這會兒還沒有梅子呢,因此我們想問問亨人那邊還存有去年的梅子嗎?”
亨人點頭,贊許道:“這樣的說法我倒是頭一回聽說,原來吃的食物還可以治病嗎?去年的新鮮梅子存不到現在,我那裡有制好的幹梅和梅漿,醫師如有需要,可派遣胥徒前來取用。”
食醫和白岘走在前面與亨人交談,葞跟随在白岄和太祝身側。
“葞,怎麼不去與他們一起談話?”白岄側頭望向他,見他有些悶悶不樂,溫聲問道,“還不習慣麼?”
葞沉默了一會兒,才慢吞吞道:“我……不知道要怎麼像周人一樣……”
即便他不想承認,他确實在殷都長大,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商人,可許多不明就裡的人認為他就是商人。
白岄拍了拍他的肩背,“總是很難改的,不用急,跟着阿岘慢慢來吧。”
“是啊。”太祝也笑着寬慰他,“小醫師不必過于憂慮,如今豐鎬不僅有周人、商人,也有從楚族、羌方、夷方前來為官的年輕人,剛來總是不适應的,過一段時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