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沁着溫熱灼灼,一霎于皮膚上暈染開來。
叫他猛吃一驚,愕然回頭,驟時對上雙烏圓的杏眸。亮晶晶的,似是栽入了漫天的碎星。而眼前人眉梢微挑,眼裡似有不悅蕩漾,“放松些,寫字不是叫你耕田,不用那麼使勁兒!”
烏陽自窗牖跻身而入,落于少女春蔥一般纖細潔白的手指上,便似為其裹上了層暖黃的光暈。手背上,陣陣溫熱蔓延,他不禁呼吸一滞,連腰線都不自覺地繃直起來。
筆墨緩落,宣紙之上墨迹宛若行雲遊走。
她的字寫得好看,卻非那俊逸潇灑字眼裡能滲出不羁來的筆鋒,是那乍眼一瞧,便覺着,這定然是個溫婉性子恬靜的姑娘。隻見枯黃宣紙上印着的字樣,端正規整而秀氣,反倒和她這急躁的性子形成了對比。
欲啟口說些什麼,卻聽她輕聲道:“這是顔字。”
“這是玉。”
“這是書。”
随着每寫一個字,少女輕飄飄的話語一并飄入耳畔。黑墨暈染四散,他圓睜着雙目,望着那潔白的手帶其而去,途經之處落下的娟秀字迹。
指尖泛濫的冷意似乎與手背蔓延的溫熱相駁,掌心卻反倒滲出密密汗珠。
驟時似乎連呼吸都凝滞了。
“你抖甚?”直到,那道清冷的女聲落入耳中,将飛至九霄之外的魂拉回軀殼。
他雙頰一熱,火速地抽回手去,“跟你又不熟。”
尋桃:???
*
尋桃記得,于年幼之時,她跟着小姐一起讀書。
小姐學甚她學甚。
可她總頑皮,課堂之上總愛搗亂,甚還撺掇小姐逃學去城南那頭的大地堂放紙鸢。她字寫得最是難看,筆都拿不好,連先生見了出自她手的字都要暗叫一聲見鬼。
她覺着,字寫不好,也沒甚大不了。
直到某日,在鑽狗洞時遭陳老爺捉了現行。
永元三十五年,春。
春分前夕,她在書房抄下了整整一本詩經。猶記當日恰是日落,天際染上大片橘紅,餘晖落在書冊、宣紙上頭。
書房中,老爺正襟危坐。
瞧了她抄寫的詩書後,冷白的臉都氣成了豬肝色,最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寫字不是叫你耕田,不用那麼使勁兒!”
老爺的一句話便惹得趴窗口窺看的小姐咯咯直笑。
在之後,就成了她們倆一塊抄寫經書。晚日将面容映得發紅,從書房西窗灑下,宛如在石磚地上鋪下一張豔麗的綢緞。
雖牽累着小姐一并挨了罰,每每憶起時,卻是叫她追想惦念的時光。
現在想來,倒有幾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味。
是以,在處理完雜役房雜事那日,她問那宮監:“你想學寫字?”
可卻未得到回應,他仍略過她去,折身回頭繼續做他那些髒兮兮的活計。然,即便他不開口,尋桃還是能從他眼裡瞧出來,大抵是想過的。
至于甚原因,來去也就一個。
是她心生憐憫,同情他,才打算着教他寫一寫自個兒的名。
怎料他竟然???
當真是!
好心沒好報,好柴燒爛竈!
她就知曉,這死太監狗嘴從吐不出象牙。
思及此,尋桃一把撂下了手中的毛筆,随一聲脆響落下筆尖墨水四濺,于宣紙上留下點點墨痕。陣陣怒意由心底冉冉而起,她不悅:“你走,從哪來打哪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哦。”他輕聲應和,見其眼波流轉,那雙狹長眼眸眼尾微微上挑,而後扔下個頗為淡漠的眼神,便折身揚長而去了。
*
晚些時,尋桃又往雜役房去了趟。
樹木蔥蔥郁郁,入耳的盡是喧嘩蟬鳴,間中夾雜幾聲清脆鳥啼。她止住腳下步子于格扇門前駐足,方擡手來要敲門,那扇棕褐色緊閉的木門便吱呀一聲,便遭人從裡頭打開了。
恰巧碰着顔玉書正好開門,略去從他眼中捕捉的驚詫,尋桃亦不多言,火速将手中的東西往他懷中一塞,“拿去。”
“這是何物?”
言罷,他便垂首去,疑惑地端詳她塞入懷中的布兜。尋桃這才沉沉歎了口氣,冷聲道:“炭筆和冊子。”
尋桃本不想管他。
調頭去卻又覺着他可憐,到底還是尋來幾支炭筆和兩本冊子給他帶過來了。可照他這腦子,東西交到手裡恐怕也是浪費的。
想到此處,未等他回話,她又幽幽開口問道:“還記得自己名字怎寫嗎?”
聞言,那宮監眉頭微微蹙,似乎是認真思索回想了一番,而後緩慢地點了點頭。見其颔首應答,尋桃亦不再回話,轉而提着裙擺調身離去。
方擡腳,又猛地想起旁的,是以又步子一頓回過頭去,“你先練,寫好了我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