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滿不說時她還不覺。
用力呼吸之時,能隐隐聞見一陣怪異的味道。
好似匿藏在淡淡的雪梨香味下,說不清是甚味,若非要說,倒像浸濕的破抹布,一股子的腥腥臭臭。除卻爾有躁風入屋遭風帶去之時聞得見些微異味外,若不細聞倒不覺,不仔細嗅幾乎察覺不出。
尋桃鼻子可沒那麼靈。
香不香臭不臭的,現今她不注意是聞不出來。
“你是沒換衣裳嗎?”旁側又傳來道驚呼。
她尋着聲望去,便見音滿眉頭緊皺着,擡手捏着鼻子,眼中的嫌棄更是不加掩飾。她言語中充斥着的不悅愈發濃烈,便好似帶了刺,入耳便會穿透而去沒入血肉那般。
這是作何?
目光往旁側挪去,那着雁灰色盤領衫的宮監一動不動的杵在那,尤像生了根兒。見他面色發白,神色都連同着渙散不堪。
他臉本就生得瓷白,失了血色,便白得愈發像張紙。
蒼白得全然不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這……這是怎了?
她心底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是以,在音滿欲開口繼續發言之時,她先一步搶在前頭開了口:“手頭的活做完啦?”
“是了!我還要往敬安殿去一趟!”
音滿臉色一變,扔下句話來便急急腳領着人往門外去了。踏踏腳步聲于耳邊漸小,直至周遭重歸阒靜,她視線才重新落到那宮監身上。
“你可還好?”
旁側人說了甚顔玉書已然聽不真切了,聽見褚尋桃喚他之時,思緒早已遊離于九霄之外。明是七月烈夏,卻仿若置身于臘月寒冬。
*
顔玉書從來沒有忘記過,十年前房中那此起彼伏的喘息和孩童們痛苦的嗚咽聲。身下是冰冷的木闆床,不能動彈半分,耳邊的抽噎聲不止連哭都虛弱無力。
揮散不去的疼痛侵蝕四肢百骸。
痛意陣陣不止,似是要将他淹沒那般,可他卻半點也哭不出來。
隻能望着頭頂發黴的房梁。
遙遙的想,這一世的盡頭該是在何處。
哭甚呢?
有什好哭的?
“你有甚臉面可哭的?就當是為了這個家!難道一家人橫屍街頭就是你想見到的麼?”
“你怎就這般自私呢?!”
婦人聲音顫抖,稍帶着幾分哭意,氣急敗壞的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縱然過去十餘年,卻依舊猶在耳邊。
林屏的黃昏很好看。
放眼去瞧,天際漸變橘紅接連,爾有幾隻寒鴉振翅而過,頭頂枝葉搖晃,稀稀沙沙。
可是,卻要将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家中寬裕些,一定會将你接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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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願的麼?”
刀兒匠手中的小刀鏽迹斑斑,語調很輕,落入耳裡的話卻如同自地府而來。
“若是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他素來就不具有選擇的資格,亦從不是那生來就受老天爺眷顧的主。年幼時挨的一刀并不平貼,平日便總招來大大小小的麻煩。
起頭,婦人說的話興許還是作數的。
縱然世間所有人都厭惡他,至少,作為母親應會是愛自己骨肉的。
至少理應如此罷?
聖上體恤,是以,每逢仲秋宮外親人皆可在這三日間進宮探視。她每年都來,會帶些家中的特産或是零嘴。
他想,于宮中雖不受待見,至少,還是有人願意接納他的。
永元三十五年的仲秋出奇的熱。那日收到探望的訊息,他便匆忙趕往西南門去,生怕晚了一步,便要待到明年。
心底滿含喜悅,連路上摔傷了膝蓋,還是咬牙堅持着一路磕磕絆絆的去。
西南門人潮熙攘,婦人掩鼻稍往後退去的幾步,恰是他靠近去的一刹。
“你是沒換衣裳麼?”
眼中的嫌惡,甚未加半分掩飾。
“你怎學得這般邋遢了?臭熏熏的,沒人會願意和個邋遢鬼一道玩的!你真是越學越壞啊!”
……
“顔玉書,你可還好?”見其默不作聲,尋桃不厭其煩又将話重複了一遍。
但她亦不指望從他口中聽到甚,不指着會告與她。等了好一會兒,她那有限的耐心已然揮散得七七八八,是以,她默了半瞬,口唇掀動正要開口。
便見眼前人眉眼低垂,眼眶蓦地泛起一片潮紅。
尋桃:???
這死太監是怎了?
可他仍是隻字不言,一抹心慌自心底升騰而起,尋桃太陽穴突突直跳卻愣是找不着言語,老半天才從擠出一句:“你這是怎了?”
末了,她又急道:“誰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