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寬慰她,道:“褚尋桃,我隻想說,就算貓貓兒真的沒了,但歸根結底責任亦不在你身上,你也曉得與我說,是喜甯宮的賤婢做的,該愧疚的人是她們而并非是你,别甚都往自個兒身上攬。”
語畢,他又道:“倘若不是你,蓮子羹可能早在那大雨裡就沒了。”
“你說,蓮子羹會死嗎?”她緩聲開口。
“或許不會呢。”
他想了想,還是說道:“說不準,蓮子羹就熬過去了。”
尋桃亦是這般希冀的。
隻是,到底蓮子羹還是未能熬過去。二人幾乎一夜未睡,卻隻能瞧着貓兒愈發虛弱,望着貓兒痛苦掙紮,最後,再悄悄沒了聲息。
褚尋桃維持跪坐的姿勢已然很久了。
目光始終定在貓兒身上,良久,他啟唇,梗在喉間的話卻化成一縷歎息,而後才開口道:“貓貓兒已經走了,咱們把它埋了罷。”
蓮子羹終于入夢睡去了,在它從前最喜愛的花叢下,隻要擡頭就能聞見花香。
已是四更天了。
仿佛一下耗盡渾身精力。
“你把她們的貓砸死啦?那麼那褚尋桃有甚反應啊?是不是可氣壞了?”
沿着宮道而行,尚未拐過彎去便聽見前頭傳來的人聲,好似擴大了好幾倍,于空曠中格外明晰。其實何須細想,聽聲音一猜便知,這些個不過是喜甯宮那群婢子。
這時,又有宮婢接話,言語中盡是譏諷,“估計自個兒躲着哭罷?”
“……”
這些話入耳,饒是顔玉書都覺着盈滿惡毒,反觀褚尋桃,卻見她面上未泛起半點波瀾,轉而折過身去,繞過了這條宮道。
少女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些甚。
大抵也是自責,垂頭喪氣的真叫人怪不習慣。是以,他還是先啟口打破了沉寂:“你知曉,皇城内有一處地兒,夜晚可以見到許多夜照蟲。”
“我不想去。”
“你肯定沒去過的。”
尋桃默了半瞬,又改變了主意:“那你帶我瞧瞧去?”
“好。”
*
“你說那地方有多遠?”
尋桃提着裙随在後頭,隻是越走越偏,她一路随着,繞去條條屈曲的宮道,她便有些後悔叫他領她去看看了。
那人道:“快了。”
半刻鐘前他亦是這般說的。
大抵是因鮮少有人往此處來,連着宮道都是逼仄的,原先尋桃以為,繞過這些窄道便好,直至她跟着顔玉書來到這死胡同前。
尋桃:“……”
入目,是高聳的宮牆。
就是兩人疊疊高,也不可能從這爬上去罷?她正要開口詢問,便見那宮監提着衣擺自宮牆前蹲下身去,而後探手撥開自牆頭上散下的爬山虎和雜草。
而後回過頭來,朝她勾手:“爬過去就到了。”
距雜役房百米之處,繞過窄道,撥開遮擋的雜草便有一狗洞。
剛入宮那會兒,他總記不得雜役房在何處,宮人的住處又是在何處,胡亂的走胡亂的鑽,便發現許多鮮少人來的犄角旮旯。
平日裡,于此走動的都是那些飼養于皇城裡頭的狗兒或是貓兒。
在瞧見這狗洞時,尋桃眉頭都擰在了一塊。
這宮監存心的罷?
叫她讓蚊蟲叮了一路,就是來鑽狗洞的?尋桃胸口霎時悶了口氣,連同一股子熱氣往腦上蹿,是以她冷哼一聲,憤憤道:“要爬你爬我不爬!”
她調身要走,身後悠悠傳來一句:“那你小心些,這頭夜裡總有些怪聲。”
“……”
“你先過去。”
終了,她還是屈于了淫威。
這死太監還算有良知,在她鑽過狗洞時還曉得拉她一把。
狗洞後倒是别有一番天地。
夜涼如水,周遭寂靜,天幕懸挂點點碎星。樹木枝幹揉入深濃的夜色,草叢微動,燈籠籠罩的燭火遭風吹得忽明忽滅,遊蕩于林間草叢中的流螢隐隐能見。
襲來的風帶着涼意,帶着些微濕潤,遍遍掠過臉頰耳畔。
她聽見些微動靜,窸窸窣窣,似有小蟲穿過叢野。
間中,似乎還隐隐夾雜有咯吱的聲響,似是動物啃食硬骨。
她不禁升起幾分好奇,提起繁複的裙擺順着彎繞的小徑而去,稍往前那啃噬的聲音漸大。小徑兩側林蔭僻靜,餘有那清脆的咯吱聲不絕于耳,夾着簌簌蟲鳴與鹧鸪啼叫。
走在前頭的人忽加快腳下步子,還未反應過來,鵝黃宮裙的少女已然伏在灰白的磚牆前,探頭窺看起來。
“小時候聽宮裡老太監說,從前這裡是供宮中焚燒雜物的地兒。”顔玉書随在後頭,乍然想起些往事。
是以,這片空地總是黑漆漆的。
後來因着怪事連連,先帝便築了一面牆将通往此處的宮道攔起,宮人嫌晦氣,一般都不會往此處來,隻有他曉得,一到夜間,此處便漫天盡是流螢。
月光皎潔熒光閃爍,除卻那引人矚目的咀嚼聲。
“隻是常有怪事兒,不少宮人都碰上了,說是見到一瘦骨嶙峋的女子坐在樹上啃東西。後來,有大膽的侍衛不信邪,幾人結伴來一探究竟。”
“那然後呢?”
那彎身探頭窺觑的人直起身子,轉過身的一霎,郁熱的氣息撲在鼻間唇瓣,乍時泛起絲縷灼熱。少女眉頭微蹙,大抵真是太近了些,能見眼前人那根根分明的鴉睫。
月光灑下,長睫于眼下灑下淡淡的剪影。
她雙貓兒一般的清眸圓睜着,而後朱唇掀動,大聲質問道:“你為甚離我那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