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你膽子真是愈來愈大了!”
年輕的帝王一襲明黃龍袍于門前伫立,單手叉着腰,指着跟前人氣急敗壞的罵,“把人給摔了,還把人臉給踹了,朕縱然想裝糊塗也裝不下去了!”
是了。
她怎就想不起,良妃背後有太後撐腰呢?
喜甯宮的人一貫是嚣張的,就是個婢子都不把長康宮放在眼裡。是以,尋桃最厭惡的,一是喜甯宮,二便是喜甯宮的人。
打了良妃的人,還遭她打得不輕。
依着良妃的性子斷然會去太後面上告狀的。縱然聖人再不喜良妃,迫于太後壓力,也一定會為其做主予她懲罰。
這回,聖人大抵是動真格了的。
她方從太醫院回來不久,聖人就領人自前庭到後宮來了,火燎火急,意在興師問罪。她遭些幾個宮監揪到正殿前,她跪着,聖人站着,居高臨下問她是否認錯。
尋桃想了想,依然覺得自己沒錯。
啟口意圖解釋,可聖人耳裡眼裡隻有太後在他面前告去的狀,她的解釋生生成了狡辯,對此全然不聽。
連着小姐都勸不動。
“平時驕縱也罷了,朕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你三分顔色倒開起了染坊!可真有你的啊!”
也是,聖人從不在意緣由。
不管如何,隻要她打人還擊,那便是錯。
自始至終,尋桃都一言不發。
她想,便由着聖人罵了,待他消氣就是。隻是默而不語最為氣人,趙文深責罵了将近一個時辰,氣不見得消,卻還越罵越氣。
小姐都向着她大抵亦算不得好事,最後聖人隻扔下句好好反省便負氣離去,頭也不回門連摔得極響。
小姐寬慰她,說,貓兒會好好的。
可愈是如此心底便愈是自責。
*
尋桃抵達竹苑之時,天已經黑了。
緩送的夜風是悶悶躁躁,耳邊是簌簌蟲鳴。
分明是酉時出的門。
隻因着過于磨蹭,平日半個多時辰的腳程,卻生生走了一個時辰之久。良久,她終于門前駐足,心底猶豫,她該如何将此事告與顔玉書?
于門前糾結躊躇之時,房門吱呀一聲便遭人從裡頭打開了。
是顔玉書。
“你怎在這?”
見他蹙眉,有些微光亮滲出,屋内燭火将他瓷白的臉映出淺淡的暖黃色。尋桃隻擡眸瞄他一眼,仍是隻字不言,繼而繞過他去兀自進了屋。
往春凳上一坐,便不動了。
氣氛怪異得很。
自入屋起,她便始終一言不發地僵坐在那。
顔玉書總覺着,褚尋桃今兒整個人都是不對勁兒的。
“顔玉書。”終于,她開口喚他。
還未來得及應和,便聽她道:“貓兒活不成了。”
少女輕輕開口,連聲音卻帶着哭意。
顔玉書聞言便是一頭霧水。
怎的幾天不見,貓兒就活不成了呢?他不解:“為甚活不成?這是怎了?”
隻是他一句話出口,卻似戳到人的心窩子,少女黛眉微蹙眼圈泛紅,。見她眼睑微垂,烏圓的杏眸泛起了水光,輕聲說道:“被喜甯宮的賤婢打死了。”
聖人走後,她自房中獨坐着。
由申時到酉時,不過一兩個時辰,卻叫人無比煎熬。
那隻漂亮的貓兒失了神采。
原先如雪般的毛發揪成一團團。
最後,貓兒眼睛都撐不開了,渾身的抽搐愈發猛烈,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它大抵是想站起來的,可不管爪子如何的扒拉,都無法再撐起身子。
她懼怕蓮子羹瞧她的眼神。
貓兒那雙澄澈的眼睛變得污濁,側卧在平時睡的貓窩裡頭,可憐兮兮眼巴巴的望着她,眼裡似有淚光閃爍。終了,她再忍不住,當即背身離去。
雖是一知半解,但他大緻也能猜到發生了甚。
是以,顔玉書默了半瞬,才緩聲道:“可貓兒又不是你害死的。”
少女泫然欲泣,聽完他的話,眼中淚花反倒越積越多。
顔玉書沉沉歎了口氣,折身從箱籠裡取來手帕,轉而遞到她跟前。怎料她瞧都不瞧一眼,甚有淚珠順着眼角蜿蜒而下,終了,他幹脆抄起帕子在她臉上胡亂一擦。
恍然間尋桃隻覺臉頰一痛,擡手扒下他的手臂,罵道:“你有病啊?!”
“小時候我在山上撿到過一隻瘸腿的小貓。”他未作應答,而是将其略過去了。
“然後呢?”
“無。”他答。
尋桃:“……”
她睜着雙烏圓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眼裡的疑惑與驚異都要溢出來了。本意是寬慰的,可話出口後顔玉書又覺得沒甚好說,聽了隻怕她更難受。
撿到小狸貓時,他以為這瘸腿貓會活不長。
初時他想,哪怕養不活盡人事便是,若真沒了就帶到山上埋了。沒曾想,随着日子漸長,貓兒身體慢慢痊愈,不消一月便又重新活蹦亂跳。
縱使後肢先天缺陷,卻從不妨礙它跳得更高,跑得更遠。
顔玉書從未似今日這般覺得褚尋桃就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