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上頭的繡樣是出自她手絕不會錯!除非,能有人繡得與她一模一樣!是以,她稍稍側過腦袋,小心翼翼地開口:“冒昧一問,可是在澗都?”
“是,兒時曾随祖父到江南遊玩。”那人點頭應是,說着卻又一頓,而後染在臉上的紅霞便愈發濃豔起來,“說來慚愧,初時人生地不熟,尚又貪玩便與祖父走散,迫不得已躲在一戶人家後巷……”
尋桃越聽越覺着熟悉。
頃刻間,光影交錯畫面重疊,她人都愣住了,複又開口确認:“是……陳樘禮陳府?”
“是!姑娘怎會知曉?”謝執忙不疊點頭。
那一刻說不覺得奇異是假。
隻是心裡更多的,是繁雜的困惑煩雜,謝執又将帕子取了出來。她垂眸,目光凝落至他手上那方手帕,心情有些微複雜:“你手裡這方帕子,是我學女紅後繡的第一樣東西。”
言罷,她又道:“三嬢嬢見了都皺眉,虧你還留到現在。”
謝執拉着她寒暄了不少。
不過也是自那日分别之後遇到了甚事,後來又如何了,日子過得如何及關于澗都,諸如此類。而後,她又問他陳府如何。
但未得到想要的答複。
隻在她告别回宮時,謝執又叫住她,而後又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
對于從前的一些匆匆而過的事情。
其實尋桃亦記得不太清了。
對于謝執所說的,她細細回想,也隻記得零碎的一些畫面。
大抵是……永元三十年?
細緻的年份她已然記不得了。
隻記得,是才入冬不久。
冬時,三孃孃和小姐都不愛出門,獨是她才會往外鑽。
澗都四季都愛落雨,隻是冬天落雨才最為磨人,雨淅淅瀝瀝的下刮來的風是刺骨的,像磨得鋒利的刮骨刀,刀刀劃在臉上。
她在後巷碰到個瘦弱的男孩兒。
瞧模樣,比她大不了幾歲。
身上着的衣物很舊了。
甚至說,是破爛。連陳家的家仆都不會穿得這般寒酸。
寒風凜冽,冷風瑟瑟。
縱是她身上穿着襖子都冷得發顫,可那男孩兒卻穿得那般單薄,蜷縮在雜物堆積的角落,若不細看很難會留意到角落的影。
出入來往的家仆,或是巷口過路的行人,無人多分他一眼。
她撐着傘行至他跟前,關切他。
讓她深刻的,是那張白得幾近病态的臉,男孩兒生得十分好看,唇若點朱,眉目含春,那雙眼卻猶如一潭死水,驚不起半點波瀾。
尋桃第一次見到這模樣的孩子。
眼中沒有生機。
或是說,全無冀望。
她怎都無法将這孩童與謝執聯系起來。
無論是模樣還是旁的,以她瞧着都全然毫無關系。可帕子在他手上卻是千真萬确,連着細枝末節都對的上,斷然是作不了假的。
遭雨水洇濕的發絲耷拉着黏在臉上。
那日,她看他可憐,贈與他一袋桂花糕,而後将手帕和傘一并交到他手中。她叫他稍微等她一下,她便栽身回府去給他取銀子。
待她回到後巷時人已經走了。
孤零零的隻留下了那把交至他手中的油紙傘。
為甚不要傘呢?
她不解,甚是萬般疑惑萦繞心間。
澗都的冬雖及不上北地的嚴寒,可冬雨落在身上,卻如根根細針紮進皮肉,縱使穿得再多都叫人凍得打顫。
一度困擾她度過整個冬天。
這男孩兒是回家了,還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呢?
她在陳府附近尋了一圈,都沒見着人。
寒冬臘月,常有些無家可歸的流民凍死街頭,草席一蓋便這般了卻了此生。府中的婆子都說,這種乞兒,一般隻能靜靜尋個角落再悄然死去的。
以至那年冬,她在街邊瞧見蓋了草席的都要去掀一掀。
之後,在多番打聽無果後,她才慢慢忘卻了此事。
而于此時。
阒靜間,外頭傳來一道驚呼生将她那飄遠的思緒拉回。小姑娘聲音清脆,擡首,便見翠丫兩手扒着門楣自門外往屋裡探頭,“桃姐姐,你猜誰來了?”
“誰啊?”
翠丫來時,尋桃正于房中縫補去歲刮破的冬衣。對此,她不以為意,垂首繼續手頭的活計,問話亦是漫不經心。
“小顔公公來尋你啦。”
聲音甫一入耳,向來在針線活上鮮少失誤的尋桃一下遭那刺出的針刺傷了指頭,一下汩出一滴殷紅的血珠來。
頃刻間心口咯噔了下,連着呼吸都随之一滞。
尋桃斂目,當即撂下手中的冬衣,欲起身将門扇鎖上。
然,這宮監還是越過門檻進屋來了。
“你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