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仍是不順。
“良妃說,是因為婢子受罰,覺着聖上明顯的偏向與你。太後說,并非真如口裡說的那般,想開枝散葉擴大後宮。總言之,目的都是為了惡心聖上與娘娘,你瞧聖上的臉色,也曉得這是達到目的了呀。”
他努努嘴:“我不确定太後故意問你意見是否有意分化你與娘娘的關系。可她有意這般問,斷然是有她的目的。”好端端的忽來這麼一出,擱誰身上不惡心?
她這才扭過腦袋瞧他,目光凝他臉上,直勾勾盯着,似非是要将他盯出個窟窿。
顔玉書就知曉她還會氣的,打第一日認識就清楚。
她氣性大。想不通的事兒就會一直惦念着,惦記在心頭,更難免會耿耿于懷。周遭宮人不少私下讨伐她的,說她不是主子,脾氣卻要比主子大得多。
說,若不是有皇帝貴妃撐腰,誰會給她好臉色?
巴巴看了她好一會兒,到底想說的話還是未能說出來。
“桃桃你還不明白嗎?”
良久,他終還是歎了口氣。
“聖上不開口,那落在太後手頭裡可不止挨罰來的簡單啊。聖上也是想保全你的啊。”
“我都瞧見了,菡歲那賤婢根本沒受罰。”她撇開臉去,這些話她通通聽不進去。
話說罷她反倒笑了。又何止如此?那婢子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着呢!到頭來也就她挨了欺負,還沒讨着半點理。
沒有人幫她。
甚至,聽到的都是譏笑。
在刑房裡。
大抵是因顔玉書的緣故,掌事的公公極是和善,還格外給了她兩張軟墊。可就是如此,該疼也還是得疼,她還能走能坐,就偏是折磨人。
坐下她得墊墊子,扶着扶手慢慢地坐,不若就像方才一樣腰以下都發疼。
“我知道的啊……”
話了,房中再次沒于阒靜。
能聽見風過樹叢間的沙沙聲響,和着簌簌蟲鳴,及後山處聲聲傳來的鹧鸪啼叫。房中燈燭晃漾,飄忽閃爍的幾下,窗前燭台終是遭那自窗牖縫隙灌入的寒風吹熄。
她聽見爐子火炭燃燒時的噼啪脆響,瞧見迸出的星星火苗。
拂過的絲縷冷風覆去蔓延的暖意,連着耳尖都感知到了涼。晚間一來,風比白日都要刺人,外頭又開始落雨了。
淅淅瀝瀝敲打着窗棂,雜拌炭火灼燒的聲響,許久,才聽那宮監緩緩開口:
“是我沒用啊,讓桃桃受委屈了。”
她擡首睨他一眼:“跟你有什關系?是我與喜甯宮之間的恩怨。”她亦未去責怪誰人。可也攔不住他要往自己身上攬。
他垂眼抿唇緘口不答。
“我……”眼波流轉,目光落至她臉上來,定定望着,饒似一根木頭。
朱唇翕動欲言又止,話到唇邊又吞回腹中,周而複始反反複複。終了,隻于唇間溢出一縷歎息,神色變換間,連着那雙明澈的眼都蒙上一層陰霾。
事已至此,又有什好說的?
縱是心頭再是郁結,再是不滿,那又能如何?而至此處,到唇邊的話語終亦隻作歎息半縷,生生的哽着。她目光朝其而去,沉默良久,尋桃終隻是沉沉長歎了口氣:“你是傻子嗎?明知她想用滾水潑我,你為甚還要往前沖?”
“自然不是啊……”他那兩道烏密的眉梢輕皺着,一下一下地晃着腦袋,口唇翕動絮絮叨叨。清晰明了能聽的,亦隻是那句:“我不是傻子”。
“隻是那一瞬間,就……隻是一瞬罷了。不想,你遭受這種傷害。”他語調輕輕,垂下的睫羽掩不住眼底的炙熱,連着耳尖也染上了淺淡的紅。
或似是,往些年頭初雪裡生出的一抹明豔。
話語間甚還小心翼翼地擡眼,窺觑她面上神色。他道:“所以,就是是刺向你的劍,我也會沖上來,幫你擋下去。”
“……為甚?”冗長的安靜過後,她輕輕開口:“若是潑到臉了呢?破相了呢?”
那宮監不假思索:“那也不要緊,桃桃也不會不管我啊。”
“那如果我不管不顧呢?”
“也沒關系啊,我心甘情願的。”一時,都不知該說他什麼好。他甚都未作半分思忖,便啟唇,悠悠吐出一句話,“況且……”
“容貌亦不過一副臭皮囊,我又不指着誰來歡喜我。”
她隻是定定地看着,目光于他面上緩慢遊走,兩道彎細的黛眉越皺越緊。末了,視線落在了他胸前,洇濕了水漬的地方,緩聲問:“你疼麼?”
話音未落,他便沖着她搖了搖頭:“不疼啊。”
她半個字沒說,轉而擡手往其胸膛前推去。指尖觸及的一刹,那宮監眉頭一緊,腳步趔趄着往後退去半步。眼眸對上的一瞬,他眼底,盡是掩蓋不去的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