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過後,待那些仙門世家漸漸散去,監察寮之務沈禹疏打算推辭到了小慈讀書之日方才去複職,先在家裡處理些文書之類的。
歸家不過幾日的沈禹疏,四日後,帶着小慈一道回了府邸。
隻要沈禹疏回來了,小慈都會格外歡欣些。
沈夫人披着大氅,身着藏藍色的曲裾,端莊貴氣的模樣讓小慈見了一眼,便移不開了。她站在府門外笑吟吟地望着沈禹疏。
“娘。”沈禹疏下輿忙喚道。
“怎的回了又走,現如今才又回。”江如燕摸摸沈禹疏的大氅上的帽子,給他理了一下,适才見到跟在他身後,隔了幾步距離的小慈。
輕水她倒認得,她安排去照顧沈禹疏的一些起居的。
他忙起來,和他爹一樣,飯都能不吃。
“這位小郎君是?”江如燕看見小慈,問沈禹疏。
“這個是我上段時間在湘陵救的人,它沒地方去了,又想報恩,又怕被報複,我便留他在我這當差。”
江如燕言聽便知是個遭遇不好的可憐人,帶了些憐愛望向小慈。
“真是命苦人。”沈母瞧他瘦瘦小小,年紀看起來才十五、十六大,語氣帶了些憐憫。
“可得好生保護好。”
“自然。”
“這不就連回家都帶着來了。”
沈禹疏跟着回府邸裡,又問,“爹呢?才過年節幾日便去忙了?”
“是啊。”江如燕笑得眉眼彎起淺淺的褶子。
“他是什麼性子你不知道,馬尚且能停下歇歇,我看馬不停蹄說得是他。”
沈禹疏笑了。
“那有這麼誇張,我有回去龍城見着他,同他住了十多天,晚上熄燈不久便睡了,隻不過早上天沒亮就起了。”
“然後一天不見蹤影,回來用頓飯或面,洗漱下便睡下是不?”
沈禹疏也要去忙,這倒沒多注意過,仔細回想了一番,“這倒也是。”
“沒辦法啊,爹現在這個位置,沈都這麼大,都得他管,上頭有龍城,下頭有百姓的。”
“我去監察寮幹,最忙那段時間,熬了好幾天追捕一蟬妖,活生生給我熬瘦了五斤。”沈禹疏向沈母訴苦。
小慈在一旁看着沈禹疏同他娘親說話,眼色裡透出了一些羨慕。
若是小慈的牝母、牲父沒有被殺,小慈也會這樣,不會有自幼颠沛流離的生活,不會讨厭黃昏,白日去瘋玩,覓食了回來,就可以窩在牝母的懷裡,被牝母柔軟的腹部貼着,長長的類發散發出淡淡的草木蔥茏的香味,偏硬的爪子輕輕地,有節律地抓揉小慈的白腹。
這些想象由來還是來自小慈對年幼時的回憶的加工。
但是看到沈禹疏幸福并沒有讓小慈燃起報複、不滿之意。
在小慈心裡,沈禹疏值得這些。
且這些年來,小慈遭受過太多苦痛,心靈上的壓抑,傷春悲秋中也自認為成熟了很多,對人性和妖性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于是隻能暗自神傷和笨拙地安慰自己,每個妖、每個人的命運都是暗自定下的,它就是要遭受這些,這是沒有辦法的。
隻是那死蚊子妖若落入它手,它必千刀萬剮了它。
見母子叙舊,輕水見狀,拉拉小慈的衣服,“走,小慈,我們出去走走。”
小慈點頭,跟在其後出去。
沈都王,号平南王,府邸不是很大,許是慣常隻有沈禹疏的娘親住在這裡,沈禹疏和他爹兩人都蠻忙的,不過宅院雖不及小慈見到那血螻的大而恢弘,卻也小巧精緻,應有盡有。
亭台樓閣,假石池澤,多花木,清幽安靜,
沈禹疏見小慈走了,暗自捏了個咒,在平南王府設了個屏障。
沈母見狀,有些驚訝。
“那小類妖到底招惹了那方勢力?”沈母也是上古異獸,是青丘的神鳥,灌灌,灌灌的翎羽可解惑,因而見着小慈,沈母便從氣息當中認出了小慈。
何況被監察寮帶回來的,是妖的概率本身就比尋常人高。
沈禹疏沒驚訝娘會看出來了,隻望着小慈的方向蹙着眉道,“南诏那邊的。”
“這可不簡單。”沈母擰眉,她年輕時,也曾跟着丈夫去過南诏,那地方極為兇險。
“是。”沈禹疏淡道。
“前不久師父就上報龍城了,提議南诏由沈都和南都共治,我和爹說了,若成了,我帶沈都的人去。”
沈母望着正當風華的兒子,驚才絕豔,意氣風發,說不出一句含有勸意的話。
她就這麼一個孩子。為人母的也不希望他往後能有多大成就,多有本事,隻求他安安穩穩度過一生。
但他這兒子出生便被沈族寄予厚望的,禹疏、禹疏,三皇五帝中的大禹,起先她還憂心這樣的名字太重了,數次和家中長輩商量,想替沈禹疏換個輕盈些的名字,有風有水,有樂有安的字,一開始,的确是改了,叫沈如風。
她起這個名字也很簡單,明确,希望他往後自由灑脫,不受拘束。
但後來年歲漸長,不知是否因她也是上古異獸,血脈和人一族也算相隔甚遠。沈禹疏三歲便識千字,五歲能掐訣畫符,十二歲,半大點小子,就握劍耍得頗有飒氣。
後來在近思堂同龍城的學子一次比試時,一眼便被龍城第一的劍魁龍骧劍主相中,帶去了龍骧劍閣修煉。
不可否認,當時他笑着回來同她說道,她也為他感到欣喜,自豪。
路上千叮咛萬囑咐,看着他跟着他爹興高采烈地前往龍城。
後來,在龍城太學結業,劍試奪得了魁首,後來又和他師父一道辦理了一起難纏的妖案,他三劍将惡妖屠殺,聲名大振,甚至從龍城傳到了數千裡之遠的沈都,連鄉下都略有所聞。
那時江如燕就冥冥覺出他比他爹,可能還要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是嗎。”
“既然有這份志向,我自不會說什麼,隻會默默支持你。”沈母語氣柔和,眼裡帶着贊賞和肯定。
“隻是要去的話,定然是要萬分小心,萬事也要籌謀穩妥了再行事。”
“南诏悶又潮、蠅蟲毒物便多,又有駭人聽聞的蠱術。”
“我也曾去過,那裡的人和妖,畢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真會用那些毒蟲來煉制毒蠱,可使人暴斃,聽話、渾身痛癢難耐,都不是什麼稀奇的。”
沈禹疏輕點頭,“行,娘,我曉得嘞。”
“宋鵲也想到這些,他說要同我一道去到時。”
“他你還不清楚嗎?鬼精鬼精的,死人都能給你藥活,兒子定然出不了事。”
“那便行。”
“到時再覓多幾位能人劍士一道去。一人能行,終究不如衆人行。”
沈禹疏點頭,他心中正有此意,他現如今便在物色人。
“在找呢。”
小慈無聊,望了好幾眼裡頭,都不見沈禹疏走出來。
“輕水。”小慈喊旁邊的輕水。
“幹嘛?”輕水瞥他一眼。
輕水望向府外,突然見一丫鬟前來通報。
“夫人,少爺,邬家來拜年了。”
沈母一喜,望向沈禹疏,“邬家來了,快去迎一迎。”
“這月淨聽說出落得很出挑,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也該是時候物色物色,挑個知心人了。”
“好似你幼時我還和邬家定了娃娃親呢?”
“看看還作不作得數。”
沈母一邊走,一邊笑道。
小慈在一旁恰好聽得一清二楚,雖是妖,但它也知道定親什麼意思,就是一男一女結成夫妻。
一時心如死灰。
沈禹疏跟在她身後,徑直從小慈身旁經過。
聽她通說些亂七八糟的話,無奈地笑了笑,自他及冠以後,每一年都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