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教官抱肘于前一臉看好戲狀,伸手一點佩·懷斯,“你來。”
真正的力量型這就來了,瑾辰看着小山一般的壯漢越上擂台。
照理說瑾辰繼續靈動身法的話也占優勢,但是瑾辰偏偏不想了。
佩·懷斯迅速拉近與瑾辰的距離,不讓她有靈活逃開的機會,雙手重拳力拔山河又疾如暴雨,從四面八方而來,直接淹沒瑾辰。
瑾辰心中贊一句好個亂拳打死老師傅,下盤一紮,使着齊憫那借力之法,用三分柔勁,一一化解這拳風。
别人看來她是不慌不忙、沉着冷靜,瑾辰自己卻知道這一次次化力以後剩下的餘力也震得她夠嗆了。
化解完最後一擊,瑾辰順勢将這萬鈞之力還諸于人,雙拳将佩·懷斯震遠一些距離。
然後她仍不采用靈動身法,而是繼續穩紮穩打,模仿他那套疾雨拳法——力量沒有那麼重,但是纏綿粘連之勢更重,就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而不是分明的前後掉落的雨滴了。
佩·懷斯想當然她會延續上一場的風格,腦子還沒做出判斷,肢體提前按反克“天上鷹”的解法預判了。這樣便失了半招,中了幾拳,但佩·懷斯明顯對戰經驗更豐富,心理素質也不錯,繼續用壓倒性的力量硬扛下了這招。
瑾辰提足上前步步緊逼,雙手有條不紊直向四肢關節幾大穴位而去,分筋錯骨,劈砍刺搓。格擋下對方攻勢後,貼身而上,雙腳一勾其脖頸,攀身而上。
佩·懷斯預判她是要以雙腿鎖喉,便要旋身将其甩脫,如此下盤重心便變動了。
誰知瑾辰壓根沒有鎖喉的意思,隻順勢一蕩從佩·懷斯背後落下,雙手背繞其腰,足底狠狠一紮,屈膝,弓腰,運用全身肌肉蓄積的最大爆發力,将身後之人一個背摔,自己則半跪在地。
佩·懷斯觸界出局。
瑾辰擦了把汗,長籲一口氣,慢慢站起,身姿如松挺拔,“承讓了,下一個。”
瑾辰高強度劇烈運動着,也還真沒思考那麼多旁的事情,譬如,怎麼這麼巧,漆雕玹就留到了最後一個。
可能是肖教官想讓這場最精彩的對戰壓軸吧。
瑾辰一場場扛下來,無一敗績,尚還在腦中複盤剛結束的對戰,調息休息,便聽到肖教官一句“漆雕玹,該你了”。
瑾辰心還在砰砰跳,她擡頭望着漆雕玹踏着西落的陽光走來,好似鍍着金光,連那略長一些的烏黑發絲随風飄揚都反射着光芒。
瑾辰沒來由地就回憶起了轉系之前的那場單兵系的個人對抗的決賽時的場景,那時漆雕玹也是這般不悲不喜、如神臨漠視凡人。
毫不意外,瑾辰當下便覺得,自己特别渺小,特别卑微。
“不比了,這我打不了。”
瑾辰當陣撩擔子,令還想看好戲的衆人皆是一懵——擂台邊上此時圍聚着不少已結束了五輪對戰的學生。
漆雕玹清冷的聲音響起,似乎帶着一絲不可思議,“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漆雕玹也問出了大家的心聲。
肖教官同樣一臉疑惑地看着瑾辰。
瑾辰歎了口氣,鼓起勇氣直直望向漆雕玹的那雙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說道:“因為,我,怕輸。”
漆雕玹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覺得又好笑又不解又氣憤又委屈。
為什麼瑾辰老是回避他?為什麼瑾辰老要躲着他?為什麼瑾辰好像對他特别有意見?因為學期末那場對決嗎?
旁人皆說她是因為他而轉系的,可是當事人漆雕玹表示他真的一頭霧水。那場他們言之鑿鑿打黑賽的終局比賽其實根本沒有打完,是他中途發現瑾辰忽然晃神、短暫地喪失了意識,他強行收勢便傷了自己,最後也是他叫停了比賽。
圍觀的學生們都有些可惜不能目睹一場好戲,也覺得瑾辰這話太沒有志氣,噓聲陣起。
肖教官沒多少表情變化,平靜地看着毅然決然轉身跳下擂台走來的瑾辰。
“你真不想和他打?”
瑾辰語氣堅決:“不打。”
肖教官笑着搖了搖頭,然而她存心袒護,便假裝斥道:“行啊,那就當你們倆都輸了,跑一百圈。還有你們,輸的都給我跑五十圈去!”
瑾辰眨了眨眼,說道:“我好歹也算是個教官,不用罰我了吧。”
肖教官不由笑出了聲,“要麼打,要麼跑,你自己選。”
瑾辰隻能歎了口氣……好吧,跑就跑,也不算什麼。
肖教官接着又看着瑾辰與越下擂台的漆雕玹,補了一刀:“你們倆,肩并肩,一起跑。”
瑾辰内心千萬個拒絕啊……她拒絕和他對打不就是躲開他……
她真的不想和這尊大神距離五米之内……她覺得她不是被凍死,就是被盯死的……
可是能怎樣,瑾辰向來聽老師們的話,她最終也隻能硬着頭皮執行指令。
雖不知道漆雕玹是什麼态度,但是兩個被迫并排的人看起來姿勢都挺僵硬的。
渾身不自在的瑾辰與漆雕玹隻僵硬地跑啊跑,皆不發一言。
旁人也不想接近他們五步之内,這氣氛太冷,如數九寒天。
日子就這樣飛快地過去,瑾辰漸漸熟悉了學生教官的工作,勤勤懇懇端茶送水、陪練被打、監督訓練拉拉仇恨。
她曾被孔上校拉去當過被預判的模特,那對李君慕來說簡直就是作弊啊,令他大放異彩。
邊偉教官也喜歡讓她來演示自己設定的各種翻山越嶺的魔鬼訓練項目,意思就是——你們自己看,這是項目是可以完成的。瑾辰心裡苦啊,她既要承受學生們的怒視,又不能丢了邊教官的面子完不成這些魔鬼訓練項目。可是,邊教官,下一次能不能不能提前叫她試幾次?好歹也有個心理準備啊!
貝曼教官倒不讓她插足自己的課程,隻偶爾使喚使喚她幹點跑腿的瑣事,譬如說傳個話給肖教官啊。雖然瑾辰真的不懂這是什麼操作。
肖教官倒是真的再也沒有讓她和漆雕玹對戰了,碰到漆雕玹都是自己親自上場。有的學生還有些不甘心,隻被肖教官一句“你們先打赢瑾辰再說”打了回去。
其實,教官們對瑾辰的态度都發生了些轉變。
肖教官就不說了,她現在和瑾辰對戰演示時開始依照瑾辰的能力進行調整了。這般切磋才能體現價值,瑾辰也能有收獲了。邊偉本就不反對瑾辰來,現在更是歡迎了。孔上校也難得地含蓄地肯定——“首都軍校确實會挑人”。就連傑克·貝曼都再沒有說過瑾辰的壞話,皆因她的态度實在太好了,他計較反而顯得他小肚雞腸了。邵豐和瑾辰實在沒什麼接觸,不過看着别的教官的态度變化,他倒也對瑾辰其人升起了些許好奇心。
轉眼到了集訓的第四周,瑾辰授課的日子也終于到了。
瑾辰隻有短短四次課時,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有點忐忑,但講着講着,她卻興奮了起來,怎麼高深怎麼來,想到什麼說什麼,早已遠超教案難度。
然後,她發現,年級主任赫爾曼交給她的任務,基本達成了。
這是個下午,是她的最後一次課了。
此時正是天氣最熱的時候,瑾辰依舊特意找了個大階梯教室,提前将室溫調節在人體感覺最舒服的涼爽溫度,這間教室的座椅很舒适,透過窗的太陽光不再酷熱隻剩和煦。
瑾辰提前注意過,知道這些學生們上午剛剛進行過非常嚴酷的磨砺身心的訓練。很好,這非常好,因為今天終于不講理論,要講最重要的實踐部分了,她可不能讓他們太聽得進去。
瑾辰好整以暇,等着學生們都就座,難得地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被高深的概念、繁雜的推導公式、大段的計算轟擊了幾日,大部分學生們已經心如死灰了。單兵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他們隻是可憐的小單兵,慣常被抨擊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小單兵。機械師們确實還能跟上節奏,但瑾辰講了幾天他們還算熟悉的理論,這些更關注實踐性的機械師們也開始不重視瑾辰的授課,時常明目張膽地幹自己的事情了。有着敏銳的判斷力的對瑾辰來講課以及她的授課方式倒是感覺出了一些奇怪,但是限于知識結構所限,他們沒能察覺到更核心的問題。
看着台下昏昏欲睡的大部分的學生,瑾辰口中不停,心中想的是她應該可以完成任務了。
而她終于能如兩個月前的異獸生理學老師一般,潇灑單手一揮,讓各種機械結構三維模型飄在學生們頭上空中,觸手可及。
然後瑾辰開始照本宣科:“之前幾次課我們詳細講了大部分異星惡劣環境生成的原因,和對其各種環化指數的測算推理方式。上節課結尾對目前通行的各種針對惡劣環境的防護裝置設備做了簡單的開頭,今天我們就來詳細介紹一下……”
既然是詳細,結構圖要精細震撼,構造中用到的結構力學、能源學、物質轉化化學等等理論也要詳細。
其實這些内容機械系的學生們都不會陌生,因為他們三年級教學計劃中就有一門“環境适應機械構造學”的課程,所以機械系學生們愈加興趣缺缺。單兵們看着摸着這些精細的結構好奇一會兒,勁頭過去了也就繼續趴着了。指揮們聽得雲裡霧裡的,隻能繼續保持着矛盾的心态。
這麼又過去了大半節課,瑾辰稍微分了點心注意了一下場下觀衆們,感覺目前幾乎所有人都有些遊離了。她心想不錯,并不打算叫醒他們,隻繼續刻闆呆闆的語聲毫不停頓地開始這門課最重要的那個部分——半機械和手工簡易防護裝置。
她可沒耍他們哦,這答案可就在他們身邊了,權看他們能不能産生足夠重視了。
“先人們筚路藍縷,征途上一切都是未知的。對于一個陌生的新環境,他們不可能一開始就造出非常完備的适應化設備,基本都是就地取材,手工而成。但是你要說性能缺失很多嗎?也沒有,因為基礎原理是一緻的。”
然後瑾辰也不收回那些通行的精巧設備,而是一揮手将看似簡陋粗糙的最初代手工簡易和半機械防護設備構造模型丢到空中。若是從俯視角度仔細觀察,會發現那幾個防風沙、加強加密信号的設備都飄在穆子逸和首都軍校的幾個機械系同學周圍。
這便是為了達成赫爾曼老師的第二個要求了。
但是,穆子逸啊穆子逸,你擡擡頭好嗎?
瑾辰有點無奈,伸手在講台上的連通自己的光腦的光屏上一拽,那個防風沙面罩一沉,就将穆子逸整個罩在其中。低着頭操作着自己光腦的穆子逸這才給了些面子,張望起了罩在四周的結構。
“這些初代、早期的設備,精巧程度不遜于後期量産的設備。先人們的巧思就在這其中,或是借用異獸結構或是手作,方寸之間,毫無贅餘。改進完善的能力大家都有,創造的能力卻不然。”
瑾辰不能花時間講太細,但是不講呢又太過刻意。之前講解現代設備時她已将核心結構和原理都講得很詳細了,那現在,她就提點一下材料和某些手制設備的某幾個關鍵點就可以了。
既不漏講核心知識,又顯得像略講一般。資源應有盡有,真有心的人下課自己專研一下,就能基本掌握了。
這不是很困難的事情,瑾辰自己就是這樣自學的,完全可行。
瑾辰其實知道機械系的同學們甚至老師們對這些手工、半機械的古早設備的内容态度存在差異。激進的人覺得沒有必要回顧這些不完善的初代品了,原理沒有變化,要着眼未來。這些人占絕大多數,所以課程裡幾乎沒有對初代品的介紹了。而一些崇古的愛好手工的機械師卻将初代品奉若至寶——其實也就是當作有收藏價值的古董,仍是因為原理是一緻的,研究意義就沒那麼大了。
瑾辰原本不會了解這些,這不是因為學生輔導員工作的緣故,她還不熟悉各種家用設備維修方法的時候特意去翻了一堆機械相關的書,其中也包括古早的手工的機械書。如此她才無意間發現了這些彙聚着先人智慧的從軍用到家用的初代自适宜化設備,确實是巧奪天工,令人贊歎先人偉大非常。瑾辰認為這些設備絕不是沒有意義的,現代機械師們太過依賴智能設備,這其中還是存在一些思維僵化和能力退化的。
講完所有該講的内容了,聽沒聽進去,就看你們自己了。
瑾辰拔掉光腦連接,都準備轉身就走了,最後靈光一閃升華了一下主題。
“所有戰鬥都不是隻靠拳頭就能勝利的,還需要這個,”瑾辰伸出左手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腦殼,“異星環境惡劣,不懂科學,你們無法生存。”
“聽說很多同學覺得這次比賽還會在古戰場遺迹,場地情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們要是對上機械軍,無需幾個回合必敗。”
“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們笨。”
瑾辰環視一圈台下的學生們,平淡一笑,收好自己的東西,轉身就走。
留下一屋子啞然然後喧嘩的學生。
角落的漆雕玹從始至終都沒有晃神,不過他輕斂眼眸幾分探究的到底是瑾辰還是這門課,無人得知。
教室另一邊的李君慕也一直都很專注,他勝在對瑾辰其人多幾分了解,便沒有忽視這門課的重要性。
可惜他們兩人在對專業知識的了解上都有些欠缺。
曾經算是一度最接近核心知識的穆子逸,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對機甲之外均興趣缺缺,要不是他對機械還有着天然的敏銳,絕對會辜負瑾辰的一片苦心。
沒人知道,孔上校拉着邵總工這幾天一直在監控之後旁聽。
孔上校聽瑾辰的這些理論推導也很頭疼啦,這實話實說,但是他作為有資格進行上層決策的參與者之一,知道赫爾曼曾提點瑾辰的“不要讓他們重視”的指示。他出現在這裡,就是想知道瑾辰将這個指示貫徹到怎樣的程度。拉上邵總工,就是想要專業人士來幫忙解答,進行評估。
對邵總工來說,這些真的是不能再基礎的知識了,但是他仍聽得如癡如醉,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課堂裡。這種感覺很是奇妙。
邵總工邊聽瑾辰授課邊用通俗且客觀的語言回複孔上校的問題:“她現在在講空氣壓縮的理論,從頭開始推導的那種,基礎很紮實”,聽到瑾辰随意發散的地方,他還會帶着點意外又贊許地“哎”幾聲。
聽到瑾辰開始講先人的初代自适應設備的時候,邵總工敏銳地感覺到什麼,轉頭問孔上校:“為什麼講這個,你們要求的嗎?”
孔上校正襟危坐,一臉嚴肅,“是。哦,你不知道哦。那我不能說,這是機密。”
邵總工氣了。這群人,暗搓搓又不知道在搞什麼陰謀,還不帶上他!?
兩人繼續聽課,直到聽到瑾辰那句“因為你們笨”時,邵總工哈哈大笑,不能自已。前仰後合一番之後他朝着孔上校問道:“這小姑娘有趣,赫爾曼說她天天被奴役修這修那的?”
孔上校還是一臉嚴肅,“你不都聽到了,明知故問。”
邵豐一哽,他就這麼一問。
孔上校自己接着說:“不過确實是個有趣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