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阮手都舉酸了,侯夫人卻聽不見似的,隻管與身邊婦人閑談。
搓磨之意顯而易見。
「統統,這要怎麼辦?」
昨夜胳膊也受累,才端一會杯子手臂就酸脹難忍,不自覺顫抖起來。
杯盞跟着叮叮當當,好似下一秒就要跌落。
新婦敬茶若是摔了杯子,少不了一頓藤條。
尾魚在一旁急得要死。
「我看不如直接裝暈,茶嘛直接潑給她。頭一次敬茶就把媳婦搓磨暈過去,看她還要不要臉了。」
裴阮嗯嗯點頭,正琢磨怎麼暈才摔得逼真又不疼,就聽身後響起葉崇山不悅的聲音。
“你母親脾胃不佳,喝不了這霧裡勁茶,以後早晚都不必再敬。”
竟是上來就免了裴阮以後的晨昏定省。
回護之意毫不遮掩。
打侯夫人臉面也是直白坦蕩,半點不帶拐彎。
葉崇山神出鬼沒,外間伺候的人還沒來不及通報,他就已然到了廳裡,直把多嘴的婦人驚得花容失色,趕忙起身告辭。
一時廳裡就剩三人。
侯夫人到底穩重些,她強壓下驚怒,露出一個得體的笑,“這麼多年了,侯爺竟還記着妾身忌口,實在令妾身受寵若驚。”
但扶手上摳花的丹蔻還是洩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靜。
葉崇山這會兒對裴阮正在新鮮勁兒上,她不會輕易去觸葉崇山虎須,于是她咬緊了牙,揚起一抹更加端莊溫柔的笑。
“不過侯爺确實誤會了。方才忘記接茶,并非故意,而是妾身的妹妹剛好問及遷兒分家自立的事。”
隻要肯放下情愛,她就是後宅弄權一等一的高手。
“妾身也是憂慮此事,晃了下神,這才忽略了阮阮。這孩子也是個實心眼兒,竟也不知道起來。來,花麽麽,快扶他起來,看座。”
她心中憤恨,垂眸睨向裴阮的眼裡仿佛淬毒,語氣卻賢惠得狠。
“分家?”果然葉崇山更在意這事,他眉眼一壓,氣勢徒然陰戾,“是你的意思還是葉遷的意思?”
侯夫人故作驚詫道,“怎麼會是我的意思?侯爺,是遷兒提的呢,我雖并不贊同,但如今他已娶親成家,我亦沒有理由拒絕。不過,他這樣的情況,自立也非壞事,當然,若是侯爺有心,還想再立他為世子,那就令當别說。”
這試探堪稱拙劣。
葉崇山笑了。
“夫人,本侯不妨給你一句明話,這爵位我隻會留給識趣知進退的人,你若聰慧,當知道怎麼做。”
說完,他倒是不再遮掩,親自扶起裴阮。
“阮阮,爹爹的茶呢?”
那呷昵的神态幾乎是明着提點侯夫人,趣是什麼,進退又該如何。
侯夫人身型一晃。
葉崇山看不見似的,隻一味盯着裴阮。
裴阮不敢擡頭。
有種被當衆扒光的恥辱感。
他隐隐約約明白,若是這時跪下敬了茶,就意味着他默許了這種恥辱。
也默認葉崇山扒光他的行徑。
他做不到。
葉崇山嘴角的笑慢慢淡去,眸色也徹底冷了下來。
迫人的威壓無聲蔓延開來。
也不見他如何發火,可廳裡氣氛愈發沉肅。
不僅丫頭婆子們噤若寒蟬,接連跪地,連侯夫人最終都沒招架住。
她親自斟了一盞新茶遞給裴阮,“乖孩子,聽話,去……去給你父親敬茶。”
“……”
偏偏裴阮骨頭硬。
葉崇山擡眸,目光定定鎖過來,黑色瞳孔裡好似醞釀着風暴,“阮阮,不要敬酒不吃吃……”
“呵,大哥規訓小輩——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門外突然響起一道溫潤笑語,驟然打破劍拔弩張的氣氛。
葉崇山連忙起身。
他一個眼神,裴家婆子們就機敏地将裴阮扯去了屏風後頭。
匆忙間裴阮回首,逆着光隻模糊瞧見一個輪廓。
修長挺拔,霁月光風。
朝陽在他身後灑下無數光束,印得他猶如神祇。
正是官拜尚書令、統管大梁軍政大權的宰輔葉勉。
三個月前眠山遇刺,一支箭羽正中他後心,大夫稱傷重忌奔波,便就近在侯府修養至今。
他氣度高華,蒼白的臉色、虛弱的動作分毫沒有折損他的豐儀,反倒令他染上幾分可親可近的凡俗人氣。
“大哥不必多禮。”葉勉含笑望着葉崇山。
論起來,葉勉是葉崇山庶弟。但此時這聲大哥葉崇山并不敢認。
“方才避席的那位,就是侄兒新娶的夫人吧?跑這麼急做甚?我這族叔又不吃人。不妨出來,讓我也見識見識裴家明珠究竟是何等的豔冠梁都。”
他一臉坦然地提出如此暧昧的請求,葉崇山卻并不生氣。
“宰輔大人謬贊。新婦無狀,羞于見客,實在怕沖撞了大人。”
宰輔?
裴允做夢都想嫁的人?
那個害他不得不替嫁到侯府的萬惡之源?
裴阮頓時來了興趣。
他探頭探腦,勢必要看清楚“仇人”樣貌,可婆子們肉身剽悍,他被看管得死死,連個蒼蠅縫兒都沒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