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遷擡手替他拭去,炙熱的指尖停在微微泛白的唇上。
“啧,果然轉頭就想賴賬。夜間在我跟前那般孟浪膽大,又是咬喉頭,又是拔蘿蔔,怎麼青天白日裡回個裴家就慫成了鹌鹑?”
“我實在好奇,裴府到底有什麼毒蛇猛獸。”
裴阮張了張嘴,到底怕什麼,他還真的說不上來。
“老丁,動身吧。今天咱們就随少夫人一起,闖闖裴家這龍潭虎穴。”
外頭車夫應一長聲“得嘞——”
潇潇雨幕裡,主車連同一車回門禮緩緩駛入雨幕。
雨越下越大,砸在頂棚噼裡啪啦的響。
車廂裡卻很是歲月靜好。
葉遷一番逗弄,叫裴阮當真顧不上焦慮。
他紅着臉拍開葉遷在唇上作亂的手,掙紮着坐開一些,瞥見葉遷空落落的懷裡,突然鬼使神差問道,“相夫人說他們都有大雁,我怎麼沒有?”
獵雁是舊書記載的歸甯古禮,本朝自右相首開先河後,一時風靡,成為權貴圈子裡争相效仿的新興時俗。
葉遷當然聽說過。
他裝作看不懂小兔子眼裡的希冀,“當年辛無幾有幸,娶了名動大梁的第一哥兒,這等美事恨不得昭告天下,這才又是獵雁,又是替封氏請诰命。你一個替嫁的假貨,大婚夜還不讓我進去,怎麼好意思要這要那?”
“你……你沒進去……可也……也……”
裴阮也了半天,一句“也弄了那麼久”還是沒說出來。
他下意識裡覺得吃了虧,可葉遷理直氣壯的模樣讓他頓時氣短。他有些生氣,又覺得這氣生得理不直氣不壯,幹脆撩起簾子去數馬車篷沿的跌落雨滴。
氣鼓鼓的樣子,讓葉遷愈發想伸手戳他幾下。
葉遷嘴角止不住上揚,深谙過猶不及的道理,欺負狠了須得給點甜頭。
于是,他悠悠将龍佩系上裴阮腰間。
是時候教教這隻傻兔子,什麼叫狐假虎威了。
“雁有什麼用?我替阮阮請了龍,在京城這才真正的頭一号。”
裴阮慌忙推拒,“我能不能不要?”
不管是玉,還是玉的主人,都是燙手的山芋。他好不容易塞還給葉遷,可不想再折騰回來觸裴允的黴頭。
“這玉小叔既然贈你,就好生戴着,這般推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與他有隙,急着劃清界限呢。”
“……”
裴阮頓時不敢再推。
神情裡卻帶着幾分委屈。
皇帝禦用的龍佩霸氣張揚,墜在他腰間,愈發襯得他纖瘦單薄,可憐兮兮。
葉遷登時氣又不順了,“你很嫌棄?”
“不……我哪敢?”
“我看你很敢。”
裴阮縮了縮腦袋,他看不懂男人的暴躁,捂着肚子小心翼翼試探,“你……你跟小叔感情很好?”
“當然。”葉遷咬牙切齒,“小叔最是溫文儒雅,整個京城的哥兒貴女都想嫁給他。像你這樣視他如洪水猛獸的,還真是獨一個!”
「就是不知道孩子是小叔的,以後感情還能不能這麼好哦?」
「。」
「以後你不許再發這個表情。」
「.」
嘶,有點冷。
裴阮心虛抖了一下,露出一個拍馬的笑,“夫君你就很好,我才不想嫁什麼宰輔……”
……
裴家正廳。
裴遠道坐立不安,陀螺一樣轉來轉去。
“那小賤種就是個災星,偏生你要留着,這下留出個禍端來!魏王已經知道藥是他供的,這下叫我如何脫得了幹系?”
此時他還不知道,壞了魏王大計的貓耳草,也有他的大管家一份力。
阮淼淼正襟危坐,明麗端莊的臉上仍是一派溫柔。
“夫君,慌什麼?禍兮福所倚,你又知道這裡面沒有好處?”
“好處?你怕是沒見識過魏王的手段!得罪了他,有的是法子叫我們裴家吃不了兜着走,他那親外公花國丈,更不是省油的燈。”
“夫君,你覺得魏王與今上,花國丈與葉勉,他們鬥起來鹿死誰手?”
“今上年幼,但勤勉有加,已有明君之相,葉勉亦有輔國之才;魏王與花國丈,敗軍之将,聲名狼藉,當然是今上赢面更大。”
“夫君既然看得明白,那這番裴阮贈藥,就不是壞事。”
“怎麼說?”
“你不是一直想要越過葉崇山攀上葉勉,這不就是千載難逢的時機?你隻畏懼魏王報複,殊不知富貴自古險中求。待會兒見到葉遷,隻管咬死藥是裴家交給裴阮的,還怕葉勉歸來不記咱們功勞?”
“夫人說得有理!”
“即便魏王真來找你,夫君也不必害怕。三個月前葉勉眠山遇刺,至今了無線索,依我看真相隻有一個,行刺之人乃内鬼,永安侯恐怕早已倒戈魏王。你一貫唯葉崇山馬首是瞻,這回壞事的是裴阮和葉遷這兩顆棄子,與我們何幹?”
見裴遠道頻頻點頭,她柔柔一笑,“如今夫君要做的,不是琢磨怎麼承受魏王怒火,而是想好怎麼借這個機會,備好莊閑兩家通押的賭注。”
“這要怎麼個押法?”
阮淼淼垂首,纖纖玉指緩緩摩挲過血紅丹寇,“想要兩邊都不得罪,你須拿出誠意,首要的就是先弄清楚裴阮的藥從何而來。待會兒夫君隻管拖住葉家那廢物,我要好好審問……那個小賤種。”
最後幾字她說得極輕,恨意卻重到令裴遠道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