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勢減小。濕漉漉的場地被浩蕩的人群掃過,隻留了幾個工作人員披着雨衣清理現場。
“爺爺,你來後台吧。我出來接你。”
周秋山借了一個休息室裡換了衣服,他戴上了口罩,門外的喧嚣漸漸退散,天陰沉,躁動仍然沒停。
他點開和“c”的聊天框。
zqs:【記得帶傘】
還沒走出去,何老頭人未到聲先至:“剛才我是瞧見了,演得真好啊!小陳也是,站在那個台上我瞧着模樣真好看啊!”
周秋山剛剛換了衣服出來,正把西裝疊好,妥帖地放進包裡。他沒應聲,淡淡地點了點頭。
“你們關系好?”
周秋山動作一頓,想起來某人幾個小時前的回答。他自己都沒察覺,嘴角已經挂上了笑回答:“好像一般。”
“剛剛結束的時候,小陳好像就站你旁邊的吧,是不是?我瞧着倒是關系挺好的。”何老頭瞥他一眼,搖着頭在一旁落座。
“那孩子挺可憐的,之前還有陳欽和那老頭子陪着他,這麼多年都爺孫都一起的,到今年人也不在了……當爸的也不管,在東城那邊重新組了個家庭,現在就一個人……”
周秋山擦着琴弦的手頓了一下。
說到這何老頭剛好也擡頭瞄向了他。
“那你媽媽……”
周秋山把吉他裝進包裡,眉頭微蹙:“打過電話,還在忙。”
語氣很急,似乎生怕老頭察覺不到自己不想談這件事。
何老頭默了片刻,說:“你們很受歡迎啊!表演的時候周圍好多人,就一直叫你和陳長見的名字。”
周秋山坐在他旁邊,表情被陰影擋着:“嗯。”
老頭搓磨着自己包裡的葉子煙,拿出來摸了摸又放了回去:“你工作的事上有沒有……”
周秋山打斷了他的話,望着窗外說:“坐一會再走吧,等外面人散了,從後門走。”
何老頭滞了一下,奇怪道:“不找小陳一起嗎?”
周秋山沒說話,他們靜默得坐了一會。
什麼都沒說,但何老頭還是覺得他整個人比剛來南遠好了很多。
他仍然記得當時快要到夏天的時候,那天何老頭正吃過飯搓着麻将,他突然就接了個電話。因為接得匆忙,也沒仔細看清是誰的電話。
然後,他就聽見周秋山在電話裡說:“爺爺。”
叫完這聲後對面安靜了很久。
牌友不斷催促着的聲音何老頭已經聽不見了,他隻覺得說不出理由的緊張。
“我想回南遠。”
那句話說完,何老頭心裡的石頭就落了地。
當時聽着電話那頭的聲音産生的感覺,他想起來都會起雞皮疙瘩。
好幾年了,周秋山隻會在節假日給他送下祝福,過年也許兩三年回來過一次。何老頭也記不清。何萱在這邊有房子,但回來的次數卻特别少。
除此之外,他對這個孩子的印象一直是胖胖的小布丁。
老頭人糙但心思活絡,即便周秋山什麼也不說,他也知道這孩子怎麼了。
“好,回來吧。”
沉默了半晌,這時他輸了。衆人算錢他拿錢。
老頭在麻将鋪的煙霧缭繞中咳嗽了幾聲,問道:“你媽媽怎麼說?”
“她不在意。”
不在意什麼?搬到南遠來嗎?
何萱的性子和他媽媽一樣,所有事情都要親力親為。老頭子不懂。
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拗過他媽媽的。直到周秋山來了何老頭才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不僅外貌出衆禮數周全,事業學業都不讓人抄心,懂事獨立得驚人。這些都很好,但就是人像換了一個,陌生得感覺不像自家的孩子。
很像何萱。
女兒和他大有不同,但她居然培養出來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孩子。
他不懂這是在堅持什麼。這也沒什麼,因為他一直都不懂。
周秋山來的時候先住在白鹭園的房子裡,那房子太大,老頭覺得有點恐怖,周圍也沒他的熟人朋友,就不太願意過去住。
何老頭就定期過去瞧瞧,順便送點吃的。
忽然有一天,周秋山說要在學校和公司附近租一個房子。
何老頭這就想到之前遇見陳長見的事,便說:“我認識一個人就正在找室友,你認識,小時候你們還一起玩過呢……叫陳長見。”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周秋山人一頓。
何老頭知道他肯定記不清了,畢竟那時太小了,他就經常和他講陳長見的事。還給他看了照片:“這是陳欽和以前發的。”
男生半蹲在黑長的巷子口,摸着一直神情不悅的黑貓。
何老頭念叨陳長見就沒有不好的:“他現在就在遠中讀書,成績特别好……”
後來他就帶着周秋山去看房子,房子不大,而且年紀挺老。
何老頭去過一兩次。那個老社區七拐八繞的,人進去就要迷路。本來還想安排這孩子再和陳長見會個面,但陳長見忙着打工一直沒時間。
直到有天他又一次提起,周秋山卻說:“已經見過了。”
何老頭問他人怎麼樣。
周秋山本來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機,想了一會說:“還行。”
周秋山第一次見到陳長見并不是在校門口的飯館,而是一個夏日的午後。
那天他從公司出來,寒涼的空調吹得人手腳發冷,出了門之後遠遠的柏油路面上空氣都在融化。
這裡與東城的幹熱不同,黏濕的燥意就像把人泡在溫水裡。
但是街上空無一人,如同在安靜地蠱惑他。
周秋山于是臨時決定走路去何老頭那裡。
也不遠,就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
他一路沿着大橋往前走。
周秋山隻在傍晚來過這裡,現在的風不似夜晚時那樣絲狀柔滑。。
黑色的長褲籠罩着悶熱,汗濕的襯衫貼在背上,一會又被滾燙的風籠着,然後一股氣吹散。呼吸似乎都變得黏重,但卻能把讓人昏脹的寒意全部驅散。
直到過了橋,綠意瞬間環繞。路邊擺着地攤,花布上的蔬菜瓜果恹恹的。邊上沒人,再往裡一瞧,吊床如船隻在熱氣裡搖晃。
周秋山腳步又輕又快,直到過馬路的時候,他發現了斜對面遠處的兩三個人。
他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