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起筆落,無意識間,談扉明在那隻手部骨骼的四周畫滿了鸢尾花。
他和沈欲忱,從相識到相知,最初是為報恩,後來成為摯友。可在分别又重逢的七年之後,他們的關系不再是兩塊分不開的磁鐵,倒像是一場悄無聲息的拔河,手中的繩是極細的紅線,隻要他往遠離沈欲忱的方向走半步,那紅線必定會立刻斷個一幹二淨。
是沈欲忱一直留有半截線頭未收,才給他重新拾起的機會。
他不想斷線。
談扉明合上筆蓋,打開手機備忘錄中“自我觀察”的文檔,他每天都在認真記錄自己的反應,如今便打字補上今日觀察:
【上午,他說喜歡我,我心跳快得要瘋了,但不想一時激動就潦草回應,他也同意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平靜下來後,我想首先要确定的一件事:我是否也喜歡着他。這件事兒不能将就,可對我來說太難判斷了。
我們認識多年,我可以确定我欣賞他,願意和他接觸,相處,并且在一起的大多數時刻都是快樂的,心動——當然有,特别是重逢後,看到他在洗手間背影的第一眼、在舞台上、在慶功宴上、在休息室、在我家,他跟我說的那些話……太多了,但如果說足以窒息的心動算得上是喜歡,那這樣的喜歡,配得起他對我的喜歡嗎?】
審視着這段文字,談扉明歎了一口氣,他不知道這樣想對不對,本來被人喜歡是令人高興的一件事兒,卻被他搞得很沉重。
但想到沈欲忱那轟動全網,不顧未來的公開出櫃,他就總是心悸,那句“我有喜歡的男人”……那個人是他嗎,真的是嗎?
想到這裡,談扉明站起了身,一個人糾結毫無意義,他想要一個确定的答案。
唉,他總是既要又要,他總是欠沈欲忱太多。
談扉明拉開房門,沈欲忱正坐在地毯上靠着沙發看手機,見他出來,仰着臉将頭倒在沙發上直勾勾盯着他:“想好了沒啊,你不回答,我今晚大概睡不好。”
談扉明喉結滾動,發現這平常的一幕也勾起他那令人窒息的心動,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嗯,你想不想喝一點酒。”
沈欲忱捏着随變柔軟的爪墊,盯着他說,好。
談扉明拿來一瓶櫻桃酒,調暗了客廳的燈光,将酒瓶和玻璃杯放在茶幾上。
沙發牆的暖黃射燈堪堪照亮着茶幾邊沿,四周籠罩在昏暗中,朦朦胧胧,隻看得見彼此眼神倒映着的光點,冬夜變得十分溫柔。
談扉明在沈欲忱身旁坐下,地毯被地暖烘得暖洋洋的,他心跳倏然變快,不知是不是氛圍使然。
他忽然不敢看沈欲忱的眼睛,轉過臉專心開瓶,倒酒,将玻璃杯遞給沈欲忱。
沈欲忱接過,略濕潤的指腹無意擦過談扉明的手指。
杯中酒顫了顫,但這次沒有倒那麼滿,不會溢出來。
他們沉默地喝了一會兒酒,這種時候,沈欲忱反而變得很有耐心。
他清楚談扉明心裡大概憋有很多問題,也清楚他自己一個人必定琢磨了很多,他了解他的沉重多慮。
不知喝了幾杯,随變從沈欲忱懷裡爬出來,大概是嫌熱,它跳到貓爬架上,面朝沙發趴下,觀察着兩個味道逐漸變得甜膩膩的人類。
談扉明目視前方,實際眼神沒有落點,手肘擱在膝蓋上,轉着杯子沉默了幾秒:“……昕昕她們都知道你的性取向了嗎?”
“知道的。”
“那就好,我下午了解了一下同性……在現實中會遇到很多阻礙,至少在家庭這個方面,不會有太大壓力。”談扉明依舊看着前方,像在自言自語。
沈欲忱沒答這句,談扉明接着問道:“你微博說的那個人,是我嗎?我記得當時,咱們倆才剛見面,還沒有解開誤會,你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勇敢?”
實在找不到合适措辭,他本想問高中聚會那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但轉念一想,發生的事已無法改變,沈欲忱大概也不願意說。
“是你啊,隻有你。”沈欲忱放下玻璃杯,手按在地毯上,食指指尖一下一下輕點,垂眸輕聲道,“你不要想那麼多,我已經把你可能會想到的後患都處理好了,所以你不用擔憂這些,而且我也不在乎。”
“……嗯。”
沈欲忱喝完杯中剩餘的酒,平靜地袒露:“至于原因啊,其實我也沒那麼勇敢,不過是因為喜歡你罷了,那天重逢後,我就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像朋友那樣對你。”